AI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彻底揭开了总督精心编织的谎言与利用。刃、贝尔、雅典娜沉浸在震惊、愤怒与获得新生的茫然中,一时竟忘了思考之后的路。
就在这时,抱着昏迷蒲公英的飙抬起头,红色的瞳孔扫过三位神情恍惚的弟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提醒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父亲的分析没错。”他顿了顿,目光尤其在雅典娜那失去所有武器、变得赤裸柔嫩的新生手臂上停留了一瞬,“但你们想过没有,任务失败了。”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刚刚因温暖治疗而有些恍惚的三人心上。
“你们不仅没能清除‘异常’,”飙的声音里没有嘲讽,只有陈述事实的冷硬,“反而…变成了‘异常’的一部分。”
他示意了一下他们脱落在地的义肢和武器。
“你们觉得,总督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失去了他赋予的强大武装,却得到了他最深恶痛绝的、‘完好无损’的身体——他还会相信你们的忠诚吗?或者说,你们觉得,他还会允许你们这样‘不受控制’的变量,回到他的统治核心吗?”
刃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比谁都清楚总督对“控制”的执着。一个无法被预测、无法被科技手段限制的强化士兵,对总督而言,其威胁程度恐怕不亚于一个会魔法的异界来客。更何况,他们还知道了真相。
贝尔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充满力量却“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想象了一下总督看到自己不再需要呼吸辅助器和重锤支撑时的表情,巨大的熊兽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他会把俺们也拆了做研究…”
雅典娜紧紧抿着嘴唇,她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电子信号,试图连接早已成为她感官延伸的外部网络,却只感受到一片虚无的空寂。她失去了所有与总督AI网络连接的接口。她现在就像一个被拔掉了所有网线的终端,孤立,且暴露在猎人的视线下。
“我们…”雅典娜的声音有些干涩,“…回不去了。”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去。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欢迎,而是最高级别的隔离、研究,甚至…销毁。总督绝不会容忍自己最得力的武器脱离掌控,更不会容忍他们被“污染”,变成另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们曾经是护卫队的尖刀,是总督权力的延伸。而现在,他们本身就成了需要被“护卫”掉的对象。
地下空间里刚刚因治愈光芒而稍有缓和的空气,再次凝固起来。一种无路可退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窝铺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蒲公英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魔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让她头晕目眩,她花了点时间才聚焦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看到飙关切(虽然大部分被隐藏得很好)的红瞳,也看到了围在旁边、神色复杂又带着一丝无助的刃、贝尔和雅典娜。他们看起来…都好了?连之前脱落的那些冰冷金属都不见了。
“大家…”她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都没事了吗?太好了…”
她甚至想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却因为乏力而显得有些勉强。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关心他人的安危。
这单纯而善良的问候,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照进了四个刚刚意识到自己已被世界抛弃的兽人心中。
贝尔最先忍不住,巨大的身躯蹲下来,看着苍白虚弱的小猫,鼻子一酸:“小家伙…你…你为啥要救俺们啊…俺们刚才还要打你…”
雅典娜别过头去,喉头有些哽咽。
刃沉默着,握紧了拳头,那新生肢体的力量感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飙轻轻将蒲公英放回垫子上让她躺好,低声道:“别说话,你需要休息。你做得…太多了。”
蒲公英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们脸上沉重而非喜悦的表情,猫耳朵困惑地动了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的魔法…好像暂时用不出来了…”她试着感应了一下,体内空荡荡的,不禁有些着急和愧疚。
“不,你做得很好。”飙的声音异常低沉,“好到…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AI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局势评估完毕。建议:编号02、03、04,你们的生物学状态已发生根本性改变,且任务失败,返回总督管辖区域风险极高,概率99.7%将遭遇极端措施。逻辑选择:留在‘巢穴’。】
【个体‘蒲公英’需要保护,其存在本身即为对抗现有秩序的有力证明。你们的战斗经验与新生体质,结合‘飙’的指挥与我的运算支持,可构成新的防御力量。】
【当前第一优先级:确保‘蒲公英’安全恢复。第二优先级:为编号02、03、04寻找替代性武器及适应新体质作战方式。第三优先级:彻底清除你们装备中所有旧日权限及可能追踪程序。】
AI的逻辑清晰而冷酷,却为他们指明了唯一可行的道路。
刃、贝尔、雅典娜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无奈,以及一丝绝境中诞生的、微弱的坚定。
他们被曾经的信仰背叛,被现在的世界排斥。
但似乎,在这个破碎的巢穴里,在这个带来奇迹却也失去力量的小猫身边,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充满荆棘却或许正确的路。
夜深了。
地下空间恢复了相对的宁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鸣和远处贝尔已然响起的、轻微的鼾声。刃和雅典娜也各自找了角落,带着对新肢体的不适应和沉重的心事,辗转难眠后终于疲惫睡去。
飙靠坐在离蒲公英不远的墙边,负责守夜。他红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发亮,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但大部分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停留在自己的胸口。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左胸原先那道狰狞旧伤所在的位置。
触感一片平滑。只有健康皮毛的柔软和其下结实肌肉的轮廓。
那道几乎贯穿肩膀、记录着某次惨烈背叛和决裂的伤疤,真的不见了。连同那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的陈旧记忆,一起被那温暖的翠绿光芒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陌生的平滑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甚至…不适应。
指尖仿佛自有记忆,描摹着那早已不存在的疤痕轮廓。恍惚间,冰冷的雨似乎又砸在了脸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为什么,总督?我们为你赢得了这一切!”年轻些的狼兽人嘶吼着,手中的钓竿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胸口那道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黑色的毛发。
站在废墟高处、身影被新兴城市霓虹勾勒出的男人——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许诺新未来的总督——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无昔日的热血与共情,只有属于上位者的冰冷计算。
“为什么?”总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新的世界不需要无法控制的变量,飙。你的力量,你的意志,甚至你的…‘善良’,都与效率至上的新秩序格格不入。”
“所以这就是你的新秩序?抛弃那些曾相信你、为你流血的人?用AI和机器取代一切?”
“这是进化,飙。必要的牺牲。而你,是我最优秀的造物,却也是最危险的。留下,接受改造,彻底效忠。或者…”总督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胸口,意有所指,“…带着这道纪念品,离开。”
那一瞬间,飙明白了,曾经的理想早已腐烂,屠龙的勇士终究坐在了恶龙的宝座上,甚至更糟。胸口的剧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冷与绝望。
“…我选择离开。”
回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依旧清晰的、刻在灵魂里的痛楚。飙猛地吸了一口气,从恍惚中惊醒,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伤疤可以抹去,但那段将他从理想主义者打成孤狼的背叛,那份刻骨铭心的教训,早已深植于骨髓。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窝铺里那个蜷缩着、呼吸均匀的小小身影上。是她,用她不可思议的力量,抹去了那道外在的伤痕。
这感觉很奇怪。仿佛一部分沉重的过去被强行擦除,带来一种失重般的不安,但同时…又有一丝极细微的、他不敢深究的释然。
也许,有些伤口,真的到了该让它彻底愈合的时候了。
至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需要保护的、带来了不可思议“奇迹”与更大麻烦的小家伙。
飙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份恍惚压下,红色的瞳孔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再次投入到守夜的职责中。只是偶尔,他的指尖还是会无意识地,掠过那片如今过于平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