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隐秘与柔软

第十九章 隐秘与柔软

一周的日子像浸了温水，孟涛每天雷打不动往云玺台跑，早上把早饭送家里后看着小帅吃完，接送上下班，晚上接小帅回家，把饭菜默默摆好。两人没说破那层未明的关系，却在递筷子、收碗的间隙，悄悄磨掉了些疏离的棱角。直到周五下午，程奥的电话突然打进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孟涛，我刚才在沿江大道好像看着小帅了，又好像不是，就车上瞥了一眼，没敢确认。”程奥的声音带着迟疑，“人长得是像，但气质完全不一样，穿了件银灰色的缎面衬衫，头发好像也烫了点卷，看着……很精致，却又觉得特勾人。”

孟涛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攥紧：“是不是开了辆黑色的911？”

“哎对！你怎么知道？”程奥的声音拔高了些。

“没看错，就是他。”孟涛的声音沉了沉，目光落在冰箱里刚买的蛋糕上，小帅昨天说要吃，他今天特意绕路去买的，“他回来半个多月了，身体不太好，才出院，所以一直没跟你们说。”

电话那头的程奥啧了声：“你找到人就好，我就是看着像，赶紧跟你说一声。”又闲扯了两句近况，才挂了电话。

孟涛捏着手机站在原地，程奥的话像颗石子，在他心里荡开圈涟漪，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第一次动了查小帅的念头。以前他总觉得，小帅在他面前笑得软乎乎的，连吵架都带着点娇憨，平时吃穿用度从不挑剔，就算身世好，也未必能好过自己。可当朋友发来的资料摆在眼前时，孟涛的心脏还是“咯噔”一下。姜家在哈城几代人的根基，到小帅的外公，更是圈子里极少有人敢轻易提及的人物。

原来那些年小帅跟着他对什么都淡淡的，不是不懂那些奢侈品、豪车，而是早就司空见惯了；他愿意陪着自己，是真真正正放下身段爱着自己，没掺半点其他因素。孟涛喉间发涩，抓起外套就往云玺台赶，路过超市时，又忍不住买了一堆小帅爱吃的零食，塞进储藏室时，动作都比往常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傍晚五点半，他给小帅打了个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喂？”

“什么时候回来？”孟涛的声音放软，“我买了菜，想给你做点吃的，今天不在外面吃了好不好。”

“一会就回去，”小帅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委屈的抱怨，“我妈今天拉我给姐姐们当劳动力，拎了一下午首饰盒，累死了！”

“乖，回来我给你揉胳膊。”孟涛挂了电话，把刚炖好的排骨汤盛出来温着，又拿了双干净的拖鞋放在门口，是小帅喜欢的灰色，鞋底软，踩在地板上没声音，以前小帅总说穿这个像踩在棉花上。

不到六点，门锁传来轻响，小帅推门进来，头发上还沾着点晚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脸上写满疲惫。孟涛赶紧迎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珊瑚绒睡衣递过去：“先换件衣服？还是想先歇会儿？饭还热着，想先吃也可以。”

小帅接过睡衣，指尖蹭过柔软的布料，摇了摇头：“不想动，想在沙发躺会儿。”

孟涛没多说，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眼神带着点哄人的意味：“过来，给你当靠垫。”

小帅愣了愣，倒也没矫情，脱了鞋就往他腿上躺，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把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蜷成了团，像只终于找到暖窝的猫。孟涛的手自然地落在他的头发上，指尖轻轻揉着发顶，动作温柔得能掐出水，和以前无数次哄他睡觉一样。

“姜小帅同学，”孟涛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又藏着点认真，“要不你养我呗？”

小帅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我养你？你孟少还要人养？”

“以前不知道啊，”孟涛的指尖滑过他的耳垂，语气带着点自嘲，“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家小帅是隐形富二代，比我有钱多了。”

“祖上积的阴德罢了。”小帅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叹气。

孟涛点点头，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

小帅转过头，眼神清亮地看着他，带着点理所当然：“我觉得不重要，感情里掺这些干嘛？而且你不查，有的是人告诉你不是吗？以前跟你在一起，你那些朋友不都爱打听这些吗？我以为不用我说，他们自然会把我底儿都给你扒出来。”

孟涛喉间发紧，指尖轻轻扣住小帅的腰，声音带着点急：“没有，我没查是想让你自己告诉我。”他顿了顿，眼神里翻涌着愧疚，“可是我太自负了，连你家具体在哪都没问过。直到你走之后，我才发现除了‘哈城’两个字，对你一无所知。这一年多，我找遍了北城和哈城的大街小巷，托了好多朋友，连你外公家的边都没摸到。”说着就摸出手机，翻出这两年的车票购买记录，密密麻麻的车次，从本地到哈城各个区县，还有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全是“有小帅消息吗”“再帮我问问”的字眼。

小帅盯着屏幕上的记录，半天没说话，只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孟涛的衣角。孟涛见状，心又揪了起来：“对不起，当初我该主动问你的，不然我们不会错过这么久。”

话音刚落，小帅忽然撑着他的膝盖坐起来，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还是从前要抱的姿势，带着点依赖的黏人。孟涛失笑，伸手稳稳托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轻轻揉：“小帅，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小帅下巴抵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不好，我心口疼，还没好。”顿了顿，又抬眼看向他，眼尾带着点狡黠的试探：“我问你，当年学校传我被富婆包养的事情，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孟涛没吱声，只是搂紧了他，语气带着点哄：“都过去的事了，别小心眼。”心里却翻涌起旧事：当年程奥他们为了讨好他，故意在学校散播小帅被包养的谣言，让小帅被孤立。那时候母亲态度强势，说不可能接受小帅，小帅也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当时他竟荒唐地听了程奥几人的建议，想逼小帅孤立无援只能依附自己，转而接受“情人”的身份，后面再慢慢劝母亲，没成想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小心眼行吧，你高贵，你给我滚！”小帅瞬间炸毛，女王气场全开，挥拳就要抡他。孟涛赶紧放低身段，攥住他的手往怀里带：“对不起对不起，委屈我们小帅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帅甩开他的手，坐到沙发另一头，抱着膀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我看你怎么演”。孟涛凑过去，伸手捂他的眼睛：“别这么看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这次我肯定给你出气！”

第二天晚上，程奥几人特意订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包厢，恭恭敬敬等着小帅。小帅出门前，特意把手机调成录音模式揣进兜里，他倒要看看，孟涛这次是真的站在他这边，还是像当年一样，用一句“解决了”就想敷衍过去。

包厢门被推开时，所有人都愣了愣，小帅穿着一身酒红色真丝衬衫，领口松松系着，衬得皮肤白得晃眼，头发梳得干脆利落，露出饱满的额头，耳后别着枚银色耳返，每走一步，衬衫下摆扫过黑色西裤的裤线，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和以前那个软乎乎的样子判若两人。

孟涛率先笑了，起身想去迎，程奥、陈浩几人已经慌忙站起来，堆着笑打哈哈：“姜少来了，快坐快坐！这包厢视野好，特意给您留的主位！”自从小帅回来的消息传开，他们几个就没睡过安稳觉，摸不准小帅会不会翻旧账，更摸不准孟涛如今的立场，只能借着这顿饭探探底。

程奥殷勤地把主位的椅子拉开，又忙着给小帅倒酒，酒杯递到面前时，小帅却没接，只是靠在椅背上，眼神淡淡地扫过桌面。孟涛在旁边给小帅夹了块清蒸鱼，想缓和气氛，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却被小帅不着痕迹地避开，指尖甚至往回缩了缩。

酒桌上全是“恭喜孟涛和姜少久别重逢”“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的好听话，没人敢提半句当年的事，只有小帅沉默地吃着菜，眼底藏着冷意，安静地看着他们演。

酒过三巡，陈浩、田雷先后端着酒杯过来敬小帅，说的都是“以前不懂事，姜少别往心里去”的场面话。到程奥时，他端着酒杯走到小帅面前，腰弯得更低：“姜少，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懂事，您高抬贵手。如今您回来了，好好跟孟涛过日子，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招呼，我们绝不含糊！”

小帅连站都没站，微微抬头看着程奥，眼尾带着点冷意，语气轻飘飘的：“程少的酒，我可不敢喝。”他顿了顿，目光突然转向孟涛，声音不大，却让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当年一杯酒，他把我送到了你的床上，事后你和我说帮我报仇，然后说都解决了，人送进去了，送哪去了，孟涛？”

没等孟涛开口，他又转回程奥身上，眼神里淬着冰：“后来他请我们去他会所，你去外面和人说话，他给我一杯酒，我因为中过招，发现有问题没喝，把酒泼他脸上就走了。结果你回来骂我过分，说我看不起你朋友，不给你脸面。”小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今天人都在，我想问问你们，当时准备把我送到谁床上？”

程奥的脸“唰”地白了，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洒出来大半，顺着指缝滴在裤子上，连话都说不完整：“姜少，这、这都是误会……”

孟涛脑子里像被惊雷劈了下，当年的画面瞬间清晰，那天他临时被朋友叫去隔壁包间，特意嘱咐程奥他们照顾好小帅，可回来时只看见小帅愤怒地往外走，程奥半边脸上挂着酒渍，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一脸委屈地迎上来。

“孟涛，你可回来了！小帅知道我们拍了他和陈默的照片，说我们多管闲事，直接泼了我一脸酒就走了！”陈浩在旁边帮腔，语气带着点挑拨，“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怕他跟陈默走太近，耽误你们……小帅估计也就是一时冲动，手滑了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他当时竟真的信了。回去就跟小帅吵，觉得小帅在外人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明明以前不管去哪，小帅都懂得顾全大局，怎么那次就“失了分寸”？再加上心里存着对陈默的芥蒂，陈默是小帅的发小，两人走得近，他早就有点吃醋，两厢叠加，吵得翻天覆地。小帅当时瞪着他，眼睛通红，嘴唇抿得发白，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孟涛现在想起那眼神，心还会发紧，那分明是攒了满肚子的委屈，却连辩解都觉得多余。

孟涛的手猛地收紧，掌心贴着小帅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别气，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这里人多。”

小帅抬眼扫了圈脸色各异的几人，程奥慌得不敢对视，陈浩低着头假装喝酒，田雷眼神躲闪。他没再追问，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菜要凉了，吃吧。”

等散了场，孟涛把小帅送回家，直到小帅进屋他离开，才沉下脸拿出手机。他准备给小帅个交代，毕竟当年这么大的事，这孩子又委屈了这么久，不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这事是过不去了。既然小帅想发泄，那就陪他发泄一下，最近小帅没排斥他抱，没拒绝赴宴，甚至愿意跟程奥几人同处一室，让孟涛觉得“复合”就在眼前，走在停车场的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云玺台的客厅里，小帅靠在沙发上，看着孟涛离开的方向，缓缓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停止键。他把录音文件保存好，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孟涛，你要是真敢动程奥，接下来的戏，可就有意思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那眼神不像在等一场意外，倒像在等一场早就写好剧本的清算，一场关于当年所有旧账，躲不掉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