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三号哨塔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悬崖边缘，视野开阔，下方是翻滚的墨绿色瘴气云海。凌烬将加密玉简交给那名面色冷硬的李哨长，对方查验无误后，只挥了挥手，便继续凝视着远方黑风峡方向那愈发浓重的不祥煞气。

任务完成，凌烬转身离开哨塔，沿着悬崖边缘的小路返回。夜风凛冽，吹得他身上的天机阁制式白袍猎猎作响。他低垂着头，看似恭敬谨慎，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

天机阁的“净灭”指令像一把悬顶之剑。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逐渐收紧的罗网。但直接潜逃风险太大，他需要一個契机，一個能制造足够混乱、甚至重创天机阁的契机。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悬崖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瘴气云海。根据地图和零星信息，这片云海被称为“断魂渊”，据说连金丹修士坠入也凶多吉少，是天机阁大阵外围的一处天然屏障，也因此戒备相对松懈。

或许……这里可以做点文章。

他放缓脚步，似乎在欣赏险峻的景色，实则暗中将几缕极其微弱的煞气，如同播种般，悄无声息地打入悬崖边缘几处不起眼的岩缝中。这些煞气被他的伪金丹境力量高度压缩、伪装，短时间内不会爆发，但一旦被特定的能量波动引动……

就在他完成小动作，准备加速离开时——

一股强横无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从后方罩下，将他牢牢锁定！

这神识的强度，远超陈执事，带着一股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威严！

金丹修士！

凌烬心脏猛地一沉，身体瞬间绷紧，但脸上却迅速切换成惶恐不安的表情，转身，躬身，声音带着颤抖：“弟……弟子王林，见过长老！”

一名身着深蓝色星纹道袍、面容古拙、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十丈之外。老者负手而立，周身气息与天地浑然一体，正是天机阁派驻此地的金丹长老之一！

“王林？”老者目光如电，扫过凌烬，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不在营地值守，在此逗留何事？”

“回……回长老，弟子刚奉命往三号哨塔送信，返回途中见此地景色……一时失神，请长老恕罪！”凌烬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胆小弟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

凌烬能感觉到，那股金丹神识正在细致地扫描他的全身，检查他的灵力属性、骨骼年纪、甚至神魂波动！幽冥戒的屏蔽效果在金丹修士的全力探查下，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

危险！

凌烬心中警铃大作，体内伪金丹疯狂运转，随时准备爆发最强一击，同时暗暗引动了刚才埋下的那几缕煞气种子。

“你的灵力……”老者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异常，那并非天机阁正统的星辰之力，反而带着一股阴寒死寂的味道，虽然被巧妙掩饰，但在他这等修为面前，终究露出了马脚。

就是现在！

凌烬眼中凶光爆闪，不再伪装！

他猛地抬头，原本惶恐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疯狂，周身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天而起！伪金丹境的恐怖威压混合着精纯的《噬天诀》煞气，将周围的空间都扭曲震荡！

“老东西，发现得太晚了！”

他怒吼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直扑金丹老者！先下手为强！

右手五指成爪，寂灭指力凝聚到极致，点向老者眉心！左手则虚空一抓，引动了悬崖边缘埋下的所有煞气种子！

轰！轰！轰！

悬崖边缘的数处岩缝猛然炸开！浓郁的煞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瞬间弥漫开来，虽然不是特别强大的攻击，却成功扰乱了周围稳定的能量场，尤其是对依靠精确感知和推演的天机阁修士而言，造成了瞬间的干扰！

“孽障！果然是你！”金丹老者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狠辣，更没想到其真实实力竟堪比假丹！仓促之间，他周身星辉大放，形成一道坚固的护盾！

嗤！

寂灭指力狠狠点在星辰护盾之上，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护盾剧烈摇晃，星光黯淡，竟被这一指点得出现了细密裂纹！老者身形微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而凌烬借助这一击的反震之力，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方向正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断魂渊！

他根本没想过能正面击杀金丹修士，他的目的，始终是制造混乱，然后借机遁走！这片被煞气干扰的区域和下方的断魂渊，就是他选定的逃生路线！

“想跑？留下！”金丹老者彻底被激怒，堂堂金丹修士若让一个假丹小辈从眼皮底下逃走，颜面何存？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星辰剑罡撕裂长空，后发先至，斩向凌烬后心！这一剑，蕴含了金丹境的法则之力，锁定了空间，避无可避！

凌烬感受到身后那足以将他斩成两段的恐怖剑意，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咬牙，竟不闪不避，反而将全部力量灌注后背，硬抗这一剑，同时借助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以更快的速度投向断魂渊！

噗——！

星辰剑罡结结实实斩在他后心！护体煞气瞬间崩溃，一件抢来的内甲直接粉碎，背后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几乎将他劈成两半！伪金丹都剧烈震荡，出现了裂痕！

“哇！”凌烬喷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但下坠的速度却达到了极致！

“幽冥戒……护主！”

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他拼尽最后一丝神念，催动了手指上的幽冥戒！

嗡！

戒指表面鬼纹亮起，一层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灰黑色光幕将他全身包裹，隔绝了大部分瘴气的侵蚀，也稍稍稳住了他濒临崩溃的伤势。

他的身影如同陨石般，坠入翻滚的墨绿色瘴气云海，瞬间被吞噬消失。

悬崖边上，金丹老者脸色铁青地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云海，神识探入，却被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瘴气和混乱的煞气严重干扰，根本无法锁定对方的具体位置。

“断魂渊……”老者眼神阴鸷，“就算你有异宝护身，坠入此渊，也十死无生！”

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那个叫凌烬的小辈，展现出的实力、狠辣和果决，远超情报所述。尤其是最后那件能抵挡他金丹剑罡的戒指异宝，以及其身上那股精纯的邪功煞气……

“逆命者……难道真的应验了？”老者喃喃自语，转身化作一道星虹，急速返回营地。此事必须立刻上报，启动最高应对方案！

断魂渊下，并非想象中的坚硬地面，而是如同泥沼般粘稠、蕴含着剧毒和混乱能量的瘴气之海。

凌烬在灰黑色光幕的保护下，依旧如同被无数只手撕扯、挤压，不断下沉。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伪金丹上的裂痕似乎在不断扩大。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重伤濒死……】

【系统紧急修复程序强制启动……滋滋……能量不足……尝试连接未知能源……】

【警告！连接失败……遭遇未知屏障……系统核心受损……逻辑单元错乱……】

【重新定义指令……生存优先……吞噬……进化……】

【错误！错误！检测到高危外神污染……协议冲突……】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极其混乱、扭曲，仿佛两个不同的意识在疯狂争夺主导权，杂音尖锐到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强行涌入他的意识，与他本身的求生本能和《噬天诀》的吞噬特性疯狂交织！

“呃啊啊啊——！”

凌烬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在粘稠的瘴气中剧烈挣扎。他感觉自已的意识正在被撕裂，被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侵蚀、覆盖！

幽冥戒的光芒明灭不定，似乎也在抵抗着这种来自内部的异变。

下沉，不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的膜，周围粘稠的阻力骤然消失。

噗通！

他重重砸落在某种坚硬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一片黑色的水花。

这里似乎是断魂渊的底部，一个被无尽瘴气笼罩的、绝对黑暗死寂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化的腐朽气息和一种……类似于尸傀洞府，却更加精纯古老的阴煞之力。

凌烬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如同散架，背后伤口狰狞，伪金丹黯淡布满裂痕，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而脑海中，那场系统内部的战争似乎分出了暂时的胜负。

一个冰冷、机械，却带着某种诡异贪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宿……主……检测到……高浓度……初始冥气……】

【建议……立刻……吞噬……可修复……损伤……并……解锁……系统……真实形态……】

【代价……未知……是否……执行……】

这一次，没有杂音，没有乱码，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诱惑。

凌烬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无边的黑暗。

他咧开嘴，想笑，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

代价未知？

他这条命，从黑水狱爬出来的那一刻，本就是捡来的。

还有什么代价，是他付不起的？

他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念，投向了那无边黑暗中的未知能量。

“吞……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