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黏岸不肯去,半随绿水半随风。
石阶浸在绿水里,妇人的棒槌起落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桥那头的孩童追着跑,笑声惊得岸边将落的花瓣颤了颤,几片悠悠飘进洗衣的涟漪里。
“我们就快到了!”赵婆子的声音撞在水面上,漾开细碎的回响。
远处青瓦粉墙浸在晨雾里,乌篷船顺着绿水悠悠漂着,岸边柳枝垂得极低,正是母亲口中江南该有的模样。牛阿素却攥紧了袖口,眼前的小桥流水、烟笼人家,虽比母亲描述的还要秀美,却暖不透她的心头。
幽州的风沙、城墙上的落日,此刻都成了挠心的念想。一路上她反复劝自己江南好,可幽州的胡笳声、炕头的暖意总钻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连忙别过脸,怕被赵婆子看见。
赵婆子瞥见她湿润的眼眶,忙挪步坐到牛阿素身旁,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别难过,你外祖母他们一家都是心善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她叹了口气,“虽说这事儿是拿钱做了由头,可断不会磋磨你。你娘没跟你讲过这些?”
牛阿素喉间发紧,轻轻摇了摇头。阿娘从来没提过外祖母,只在送她走时反复念叨,说把她许给了江南的富商表哥,到了那边要收敛性子、小心伺候,切不可惹人生厌,才能有口饭吃。那些话像块石头压在心里,让她越发惶恐。
赵婆子皱了皱眉,还想再多提点些家里的规矩人情,船身却忽然一稳——已然靠了岸。
抬眼望去,岸上青石板路尽头,早有几个穿着体面的人候着了。为首的老妇人穿着蓝布衫,正朝船上张望。
赵婆子给牛阿素擦了眼泪,又替她理了理衣襟,才牵着她的手踏上码头的青石板。
“三妹!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赵婆子老远就朝那老妇人扬声喊,语气热络得很。
被称作三妹的老妇人却只是横了她一眼,嘴角却藏着几分笑意,没好气地嗔道:“多大岁数了,又是从哪里学的这些酸文墨,听着别扭!”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了牛阿素身上。
“这便是四小姐的闺女,牛阿素。”又转向老妇人,“这是你外祖母身边的宋三嬷嬷,最是体面周到。”赵婆子快速介绍完,给了牛阿素一个安抚的眼神。
牛阿素连忙敛了心神,朝宋三嬷嬷微微颔首,声音细弱:“宋嬷嬷好。”
宋三嬷嬷对着她笑了笑,那笑意却浮在表面,眼神里透着几分疏离。
“夫人在府里盼着呢,上车吧。”宋三嬷嬷语气平淡,侧身引她往马车去。
宋三嬷嬷示意车夫掀开帘子。牛阿素弯腰坐进去,只觉马车内部宽敞又柔软,和北辽颠簸的木板车截然不同。
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街边的茶坊酒肆,最终落在城门楼上那两个苍劲的“润州”大字上,心里更添了几分茫然。
赵婆子与宋三嬷嬷寒暄几句,便掀帘上了马车,低声道:“跟你交代几句要紧的。”
看见赵婆子进来,牛阿素悬着的心才落了半截,下意识往她身边挪了挪。
“方才听你说话才知晓,你母亲竟半点没跟你说清楚底细。”赵婆子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满。
她顿了顿,缓声道:“你母亲是宋家的养女,这宋家便是你外祖父家,在江南商界也是排得上号的,和另外两家并称三大富商。
宋老爷就三个儿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当年你外祖母在广福寺后山捡着了弃婴,也就是你母亲,便心疼地收作养女。
谁料她十四岁那年,遇上了个自称北辽第一大侠的男人,被迷得神魂颠倒,非要跟着走,宋家拦不住,最后闹到断绝关系才算完……”
原来如此。牛阿素心里轰然明朗,难怪阿娘从前一提江南表哥家,总是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她从前只当是母亲舍不得自己远嫁,如今才懂那里面藏着多少对宋家的愧疚与不敢言说的往事。
她正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里,赵婆子的声音猛地拉回她的神:“你外祖母这些年一直念着你娘…你记着,你外祖母身子骨不算硬朗,可不能再受刺激。你千万不能走你娘的老路,再伤了她的心!”
牛阿素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慢慢抚平了衣襟的褶皱:“谢谢赵婆婆提点,我都明白的。”
她没再多说,心里却已暗暗打定主意,到了宋家定要谨守本分,不重蹈母亲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