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吱呀”一声停在润州宋府朱漆大门前,门楣上“宋府”二字鎏金熠熠,看得牛阿素心头一紧。
她悄悄理了理洗得发白的布裙,压下眼底的局促,跟着赵婆子下了车。
赵婆子拍了拍她的胳膊,只丢下一句“跟宋三嬷嬷去见你外祖母”,便转身登上了回程的马车,连个回头都没有。
立在门边的宋三嬷嬷上前一步,一身青布比甲浆洗得平整,语气平淡:“跟我走吧。”
牛阿素连忙跟上,穿过层层抄手游廊,绕过几处栽着翠竹的天井,走了足足两刻钟,才见前方院落挂着“荣安堂”的匾额——那便是外祖母的住处了。
刚进荣安堂,一股淡淡的檀香就飘进鼻尖。牛阿素偷眼打量,屋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擦得锃亮,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体面。
“外祖母。”她依着赵婆子教的规矩行礼,头埋得很低。
宋老夫人没立刻叫她起来,过了片刻才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牛阿素攥着袖口,一点点抬起头,目光刚与外祖母对上,就被那藏在温和里的审视烫得微微一缩,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眉眼像极了你娘。只是瞧这模样,瘦得脱了相,这些年在牛家,怕是没过上好日子。”
牛阿素垂着眼,指尖抠着布裙上的破洞。从前在牛家,粗茶淡饭、缝补浆洗是常态,她打小就这么过,倒也不觉得苦,只当日子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可此刻被外祖母一句“受苦了”点破,再想起方才宋三嬷嬷平整的比甲,还有荣安堂里丫鬟们干净的衣裳,她心头猛地一沉,原来她这些年的“寻常”,竟是连宋府的丫鬟都不如的窘迫。
宋老夫人指尖的佛珠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牛阿素洗得发白的布裙上,沉声道:“宋三,带姑娘下去,取套新衣裳换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拿我上个月给二姑娘备的那套浅碧色的,先让她穿着。”
宋三嬷嬷应声领命。老夫人这才看向牛阿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你外祖父今晚回来,晚膳时跟家里人见见面,认认门。往后在宋府,不必这般拘谨。”
牛阿素听得心头一震,连忙低头应是。她知道,外祖母这是在明着给她撑场面,让她以体面的模样出现在宋家众人面前。
宋三嬷嬷领着牛阿素穿过两道月亮门,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
屋内早已备好了温水和干净的帕子,衣架上挂着一身浅碧色的绫罗衣裙,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料子顺滑得像流淌的春水。
“姑娘快些梳洗,老奴在外头等着。”宋三嬷嬷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牛阿素摩挲着柔软的衣料,眼眶又有些发热——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穿这样好的衣裳。
梳洗完毕换上新衣,镜中的少女虽依旧清瘦,却被衣裳衬得有了几分气色。
刚走出厢房,就见宋三嬷嬷笑着点头:“姑娘穿这身正好。老夫人吩咐了,先去汀兰院歇着,晚膳时老奴再来请您。”
“好。”
牛阿素温顺应着,亦步亦趋跟在宋三嬷嬷身后,穿过几处栽着芭蕉的天井,又绕过一片爬满绿藤的花架,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一处院落。
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汀兰苑”三字题得清雅,院内飘着淡淡的兰花香。
刚踏进门槛,就见廊下立着一位穿灰布比甲的嬷嬷,身后跟着五个垂手侍立的丫鬟,个个衣着整洁,见了她们立刻齐齐行礼:“见过三嬷嬷,见过姑娘。”
宋三嬷嬷点点头,对牛阿素道:“这是秋嬷嬷,往后由她带着这些丫鬟伺候姑娘起居。” 张嬷嬷连忙上前见礼,牛阿素看着眼前这阵仗,一时有些无措,只讷讷地说了句“劳烦嬷嬷和姐姐们了”。
宋三嬷嬷细细叮嘱了张嬷嬷几句“姑娘刚回府,身子弱,饮食起居都要仔细些”,便转身离开了。
张嬷嬷立刻上前,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姑娘一路劳顿,快进屋歇着吧。” 说着便引着牛阿素进了正屋。屋内陈设虽不似荣安堂华贵,却也样样精致——梨花木的桌椅,绣着兰草的帐幔,连窗台都摆着两盆开得正好的素心兰。
一个小丫鬟端来刚沏好的花茶,另一个则手脚麻利地铺好了软褥。
牛阿素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捧着温热的茶盏,鼻尖萦绕着兰香与茶香,只觉得像在做梦。
秋嬷嬷在一旁笑道:“姑娘要是累了,先躺会儿歇歇,晚膳前老奴再来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