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渊离了那烟火气十足、略显嘈杂却生机勃勃的小厨房，穿过几重寂静的回廊，脸上的那份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舒缓渐渐敛去，恢复了惯有的冰封千里。
候在后门处的马车低调而奢华，拉车的马匹神骏异常，车夫更是目光锐利，气息沉稳，绝非普通家仆。
马车并未驶向扬州城内的任何一处豪华宅邸，而是径直出了城，约莫半个时辰后，驶入了一处戒备极其森严、依山傍水的皇家行宫。
沿途明哨暗卡，见到马车标志，无不跪伏行礼，神态敬畏至极。
车停在一处雅致殿阁前，早有内侍躬身等候。
“王爷，您回来了。”
内侍声音尖细却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嗯。”
慕容渊淡淡应了一声，步入殿中。
殿内熏着清冷的龙涎香，与百花楼那甜腻的脂粉和食物香气截然不同。
他脱下沾染了外界气息的外袍，立刻有侍女无声上前接过，奉上常服。
一名身着宫廷侍卫服饰的男子上前，低声禀报：
“王爷，京兆尹那边已处理妥当，‘回味斋’东主已认罚，承诺绝不再仿冒百花楼点心。另外，苏氏女近日并无其他异动，只是与几位言官家眷往来稍显频繁。”
慕容渊端起一杯新沏的君山银针，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
“盯着便是。跳梁小丑，无需理会。”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那包珍珠粉，她如何处置了？”
侍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依旧一板一眼地回道：
“回王爷，如梦姑娘今日当众向苏氏女致谢，点明了珍珠粉的价值，并宣布将其作为‘镇店之宝’，今后订购最高档点心的客人，可获赠一份‘珍珠蜜’。”
慕容渊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当众致谢？
点明价值？
“镇店之宝”？
“珍珠蜜”？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小女子当时故作夸张、实则心里打着小算盘的狡黠模样，以及苏婉清那憋屈又无法发作的难看脸色。
“呵。”
一声极轻的笑音从他喉间逸出，带着几分玩味，“倒是会借力打力，不算太笨。”
侍卫低头，不敢接话，心里却暗道：王爷您这评价，可比夸人“文武双全”还难得。
“宫里可有消息？”慕容渊换了个话题。
“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派人来问过，王爷何时回京。太后娘娘还特意问起，王爷在扬州可寻到了什么‘稀罕吃食’，竟乐不思蜀了。”
侍卫斟酌着回道，尽量还原太后那调侃的语气。
慕容渊眉梢微挑。
消息传得倒快。
定是京兆尹那边递话递到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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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次日，一道加急的圣旨便到了行宫，并非公务，而是皇帝私人手谕，字里行间充满了戏谑：
“皇弟渊卿如晤：闻卿坐镇江南，督盐漕、察吏治之余，犹不忘体察民情，于市井青楼之中发掘‘绝世甜点’，更不惜以雷霆之势护其周全，真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典范也。朕心甚慰，只不知此点心可比御膳房乎？太后亦好奇不已，言道若果真美味，盼卿速归，携之入宫，以慰慈念。另，太后嘱：莫要小气，多带些回来。钦此。”
慕容渊看着那“青楼”、“绝世甜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多带些”等字眼，额角微微跳动。
旁边的心腹内侍忍着笑，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如何回禀陛下和太后娘娘？”
慕容渊面无表情地放下手谕：
“去告诉皇兄和母后，点心确有，乃一奇女子所制，风味独特，然制作繁复，不易保存，长途跋涉恐失其味。待此间事了，臣弟自当亲自押送……咳，亲自携那女子回京，为母后现场制作。”
内侍：“……”
亲自“押送”？
王爷您这用词……看来是被陛下气得不轻。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在御书房笑得前仰后合，对左右近臣道：
“你们看看！朕这九皇弟，平日里冷得像个冰坨子，没想到为了口吃的，竟也要学那‘金屋藏娇’了！还‘亲自携那女子回京’？朕倒要看看，是何等‘奇女子’，能让他这般上心！”
太后那边更是乐不可支，连连对身边嬷嬷道：
“哎呀，可算是有点人气儿了！不管那女子是圆是扁，能让他开口护着，还会顶嘴了，就是好的！点心不点心的不打紧，赶紧把人给哀家带回来瞧瞧是正经！”
于是，慕容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他一点“小小”的举动，在京城的顶级圈子里，已经成了被皇帝太后联手调侃的“点心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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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的慕容渊处理完正事，看着窗外细雨打荷塘，莫名又想起了百花楼那个烟雾缭绕的小厨房。
那小女子，得知珍珠粉价值时的震惊，转危为安时的狡黠，还有那只“丑得别致”的西瓜皮金鱼……
倒是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江南官场这些蝇营狗苟，有趣得多。
他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阴谋算计，人心鬼蜮。
身份尊贵至此，身边不是敬畏谄媚，便是暗藏祸心。
像林小雅这种，明明怕他怕得要死，为了活命努力讨好，却又时不时露出点小爪子和小聪明，带着一种底层挣扎求生的鲜活和韧劲的，倒是头一回见。
像是一潭死水里，突然蹦进来一条咋咋呼呼、色彩斑斓的小鱼，搅得水面不得安宁，却也让习惯了死寂的人，觉得……
不那么无聊。
或许，这就是他一次次默许甚至纵容她那些小动作的原因。
至于那些点心……
他确实觉得尚可。
比宫里的少了几分匠气和甜腻，多了点意想不到的野趣。
尤其是看她为了做出“尚可”的点心，绞尽脑汁、手忙脚乱的样子，比点心本身更有趣。
“王爷，”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百花楼那边，如梦姑娘新制了一款‘雨荷凝露糕’，说是应景之作，托人送了些来，您可要尝尝？”
慕容渊回神，淡淡道：“呈上来吧。”
精致的白玉碟里，盛着几块半透明、嵌着点点绿色（疑似捣碎的荷叶末？）的糕点，造型依旧简单，却透着股清凉意。
他尝了一块，口感清滑，带着淡淡的荷香与薄荷般的凉意，甜度恰到好处。
“尚可。”
他依旧是这两个字，但对伺候惯了的内侍而言，能从王爷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已是极高的评价。
“告诉她，”
他放下银筷，补充了一句，“荷叶焯水时加少许盐，可保色泽翠绿。”
内侍低头应下，心里再次感叹：王爷这“指点”真是越来越细致了。
慕容渊看着那碟糕点，忽然想，若真将她带回京城，扔进那吃人的地方，她那点小聪明和鲜活气，还能剩下多少？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按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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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楼内，林小雅收到了面瘫哥带来的、源自慕容渊的“专业指导意见”。
“加盐？焯水？”她挠挠头，“大佬连这种细节都懂？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虽然吐槽，她还是乖乖试验了一下，果然效果显著！
做出来的糕点颜色更加漂亮。
“不愧是甲方爸爸，专业！”
她由衷赞叹，完全没意识到这“甲方”的身份已经高到了天际。
她只是觉得，这条金大腿虽然气势吓人、嘴毒、要求高，但能处！
有事他真上（虽然方式骇人），有技术他真教！
至于什么王爷、皇帝、太后……
那离她太遥远了，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她目前最大的烦恼，依旧是源源不断的订单、如何培训新手丫鬟，以及提防苏婉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的昏招。
抱紧眼前能抱的大腿，赚好眼前能赚的钱，才是社畜的生存之道。
至于慕容渊那复杂的身份和背后可能的波澜？
林小雅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拍了拍脸颊。
不想了，干活！
今天还得给“玉容套装”赶工呢！
那可是价值十金珍珠粉加持过的拳头产品！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王爷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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