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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

许峰的离开

第三章:硝烟里的药

许峰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极其古怪的、混合着陈年草药、某种矿物锈蚀以及高度白酒的凛冽气息。这气味辛辣而原始,粗暴地钻入鼻腔,将他从浑噩中拽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一个狭小的单人观察室,比之前走廊的角落好了些,但依旧偏僻冷清。身上的剧痛并未减轻,却似乎被某种东西强行约束着,不再肆意扩散吞噬他的意志。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眼前的景象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了某个老旧的战争电影片场。

那个救了他的板寸头男人——他后来知道对方叫雷烈——正拧着眉,像一尊煞神般堵在门口,用宽阔的后背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窥探的视线。而病床前,站着另外两个同样气质硬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一个年纪稍长,面色黧黑,沉默得像块山岩,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只洗得发白、印着模糊红字的军用挎包里往外取东西。那不是闪着金属冷光的现代医疗器械,而是几样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笨拙的器具:一个浅口搪瓷盘,边缘磕掉了好几块瓷,露出黑褐色的底子;几把样式老旧的镊子和剪刀,明显是反复使用和打磨过的,柄上缠着防止打滑的粗布条;还有几个深色的小玻璃瓶,瓶身的标签早已泛黄破损,看不清字迹。

另一个则年轻些,动作却极其利落,他正将一些捣碎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墨绿色草浆敷在许峰手臂一道较深的伤口上。那药膏触体冰凉,随即却引出一股深入骨髓的灼热感,刺激得伤口周围的肌肉微微抽搐。

“忍着点,小子。”年长的那个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沉稳,“这‘止血生肌散’年份是足了,劲儿冲,但比你们那西药粉子管用。当年缺医少药,咱们队伍里多少弟兄,就靠这玩意儿从阎王爷手里爬回来。”

他拿起一瓶棕色的液体,用一根细长的、消过毒的竹签蘸了,示意年轻那个按住许峰。

“别动,清创。可能有点疼。”

那不是“有点疼”。当那药液涂抹在伤口深处时,许峰猛地绷紧了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那感觉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又像是被无数细针同时穿刺,几乎让他再次晕过去。这根本不是什么现代无痛医疗,这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以痛止痛、以毒攻毒的古老疗法。

雷烈回头瞥了一眼,看到许峰惨白的脸和额角迸出的青筋,哼了一声:“嚎出来没人笑话你。总比烂死在没人管的角落里强。”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许峰心上,比伤口上的药更刺人。

就在这时,观察室那扇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是他母亲林静,和弟弟许辰。

“……妈,我真的没事了,就是头还有点晕。”许辰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赖,“那些专家也太小题大做了,非让我再观察半天。”

“观察是必须的!轻微脑震荡可大可小!”林静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权威,“你从小到大身体就娇贵,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幸好脸上没留疤,不然……”

她的声音在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许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门被猛地推开了。

林静站在门口,穿着一丝不苟的院长服,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室内这近乎“野蛮”的场景,看着那三个气质彪悍的男人和他们手里那些来历不明的“古董”器械和草药,她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你们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院长特有的威严和一丝惊恐,“谁允许你们动我的病人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给我立刻停下!”

她身后的许辰也探进头来,看到许峰身上的草药膏和那些老旧的器具,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和鄙夷,随即化为无辜的惊讶和关切:“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这……这太不卫生了!妈,快阻止他们!”

那个年长的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只是淡淡瞥了门口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继续着手里的清创工作,仿佛进来的只是两只吵闹的麻雀。

雷烈堵在门口没动,只是侧过身,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救人。”

“救人?用这些来历不明的、几十年前的破烂?!”林静的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讥讽和愤怒,“这是医院!有最先进的药品和设备!谁给你们的权力用这些土方子?感染了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立刻给我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先进的设备?”雷烈猛地扭过头,目光如电,直射向林静,他那带着疤痕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骇人,“先进的设备就是把他扔在走廊里等死?林院长?”

林静被他的话噎得一滞,脸色一阵青白。

许辰立刻上前一步,扶住母亲的手臂,柔声劝道:“妈,您别生气,他们可能也是好心,只是方式不对……”他转而看向雷烈几人,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几位……叔叔?谢谢你们关心我哥哥,但是治疗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医生吧,我们医院有最好的条件……”

“最好的条件?”那个一直沉默着捣药的年轻男人突然嗤笑一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过许辰那张完美无瑕、只贴着一小块创可贴的脸,又扫过林静,“最好的条件,就是所有专家都去研究他那道擦破皮的额头,对这个真正重伤快死的人不闻不问?”

他手里的药杵重重砸在碗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你们那套‘最好’的玩意儿,我们信不过。”雷烈接过话头,声音冷硬如铁,“我们就信这个。这些东西,”他指了指战友手里的药瓶和草药,“救过的命,比你们这栋楼里有些人见过的都多。”

“荒謬!不可理喻!”林静气得浑身发抖,“许峰是我的儿子!我怎么治疗他不用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指手画脚!保安!保安呢!”

许辰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看向病床上的许峰,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过和无奈,低声嘟囔,声音却足以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见:“哥……你看这事闹的……妈也是为你好,这些人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万一……唉,你怎么也不劝劝……”

这话看似劝解,却像毒针一样,巧妙地将冲突的责任引向了许峰,暗示他的不识好歹。

许峰躺在床上,身体的剧痛和门外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指责讽刺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和维护许辰而扭曲的脸,听着弟弟那虚伪至极的“关心”,再感受着身边这三个陌生男人带来的、粗粝却真实有效的救治和守护……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清醒,如同门外那凛冽的药气,狠狠刺入他的肺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没被固定住、伤痕累累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压在了年长男人正要给他另一处伤口上药的手背上。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母亲和弟弟。

目光第一次,没有了以往的温顺和隐忍,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决绝。

他用口型,无声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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