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昆仑冰窟爬出来时，天边正滚过最后一丝残阳。黑瞎子半拖半拽地把张起灵拉到一块巨石后，残阳如血，将戈壁映得一片赤红，他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说哑巴，你这身体也太不禁折腾了。”他喘着粗气，将人轻轻靠在石壁上，“换别人早躺板板了，你还在这儿撑着。”

张起灵的脸白得近乎透明，薄唇微微抿着，连睫毛都透出一种虚弱的颤动。他没有力气搭话，只是闭着眼靠在那里，像一尊被风沙侵蚀的雕塑。黑瞎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心里莫名一紧，连忙从背包里翻出最后半袋压缩饼干。他掰碎了饼干就着水想喂他。

指尖刚碰到对方的嘴唇，却被牙齿轻轻咬住。黑瞎子愣了一下，低头对上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那眼神没了平日的冷清，反而蒙着一层湿意，像一只无力挣扎的小兽，带着点脆弱和执拗。

“别闹。”黑瞎子低笑了一声，试图抽回手，却被咬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对方牙齿间的微颤，不是故意的，而是脱力后的本能反应。

最终张起灵松开了口，喉结滚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火。”

黑瞎子这才回过神来，戈壁的夜晚冷得刺骨。他迅速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枯枝，火苗随着风“噼啪”作响。橙红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驱散了些寒意。他把张起灵往火堆边挪了挪，又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那外套带着体温，沾染着烟草味和风沙的气息。

张起灵没拒绝，反而向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

“以前总听人说，昆仑山下有守墓人，世代不死。”黑瞎子拨弄着柴火，火星随着他的动作跳跃，“原来都是真的。”

张起灵靠在他肩上，呼吸温热地洒在他的颈窝。“不是不死，”他轻声道，“是轮回。每一代守墓人，都会在封印松动时觉醒记忆，完成使命后……”

“后什么？”黑瞎子追问，嗓音有些发紧。

“消散。”

火堆“噼啪”一声，像是回应这个词。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人搂得更紧些，“那你这次怎么没消散？”

张起灵抬起头，借着火光看向他。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像是盛满了星辰。“因为你。”

黑瞎子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开口说点俏皮话掩饰尴尬，却见张起灵凑过来，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又迅速退开，耳根悄悄泛红。

“我……”黑瞎子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干脆抬手按住对方的后颈，把人重新拉回来。

这一次不再只是轻触。

戈壁的风呜咽着掠过巨石，卷起细沙打在石壁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火堆的暖光映照着两人交缠的呼吸，驱散了昆仑余留的寒意，也融化了那些跨越世代的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黑瞎子才松开手，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笑了起来：“哑巴，你这开窍的速度，比你打粽子快多了。”

张起灵没接话，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颈窝，像只找到了归宿的猫。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戈壁上，炽热的光线让沙地开始发烫。黑瞎子被一阵窸窣声惊醒，睁眼便看见张起灵正拿匕首在石壁上刻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是一幅歪歪扭扭的地图，标注着回市区的路线。

“醒了？”张起灵回头看他，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神也亮了起来。

“我说你画地图就画地图，把咱俩画成小人儿并肩走是怎么回事？”黑瞎子指着角落里的火柴人，笑得直不起腰，“哑巴，你这画功跟你打架的能力差远了。”

张起灵没理会他的调侃，收起匕首，“再歇半个时辰，出发。”

回去的路比来时顺畅许多。两人雇了辆越野车，穿过戈壁，在一个小镇停下补给。黑瞎子把张起灵按在客栈的椅子上，自己跑出去买吃的。回来时，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打开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刚出炉的，尝尝。”他递过去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呼气。

张起灵接过包子，小口吃着。窗外的阳光洒在他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黑瞎子看着他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忽然觉得，比起那些古墓里的机关和粽子，这样的日常更令人踏实。

“接下来去哪儿？”黑瞎子含糊不清地问。

张起灵抬眸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你决定。”

黑瞎子想了想，拍了下手：“去江南！听说那儿的姑娘好看，酒也甜。”

张起灵挑眉：“姑娘？”

“逗你的。”黑瞎子笑得狡黠，“主要是想带你尝尝桂花酿，比你以前喝的烈酒顺口多了。”

张起灵没多说，只是把自己没吃完的半个包子递了过去。黑瞎子自然地接过来塞进嘴里，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暖意比窗外的阳光还盛。

客栈外的风铃叮当作响，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那些关于古墓、封印和守墓人的沉重过往，仿佛都被留在了昆仑的风雪里，留在了精绝的黄沙下。

此刻，只有两个并肩坐着的人，和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在寻常小镇的暖阳里，消磨着属于他们的，最简单的时光。而这样的时光，似乎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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