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缠绵。不像北地的雨那样急骤猛烈，砸在地上能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这里的雨丝细得像蚕娘吐出的银丝，斜斜地、密密地织着，把整个镇子都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青石板路被这雨润得油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卷起檐角垂下的雨帘，露出墙内探出的几枝调皮的绿藤。

黑瞎子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伞面是沉静的藏青色，边缘处有些许磨损，却更添了几分岁月的温润。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张起灵。对方依旧是那身惯常的深色衣衫，料子普通，却被他穿出了一种难言的清隽。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侧脸的线条在烟雨中显得柔和了许多，竟莫名地与这巷弄的景致融在了一起，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看了千百年的雨，守了千百年的静。

“我说哑巴，”黑瞎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张起灵的胳膊，声音里带着雨后空气般的湿润，“你看这雨，下得跟哭似的，黏黏糊糊，拖拖拉拉，倒像是舍不得什么人走。”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儿的酒是真不错，昨晚那坛桂花酿，入口绵甜，后劲儿却足，够味儿吧？”

张起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雨水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有节奏地滴落，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水花，很快又被新的雨丝填满。他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字，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越过黑瞎子的肩头，落在巷尾那家挂着褪色“茶”字幡旗的小店上。那幡旗是粗布做的，被雨水浸得有些沉重，在微风中轻轻晃悠着，像是在无声地招徕客人。“进去坐坐。”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茶馆里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门帘一掀，暖意便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煤炉烟火气和醇厚的茶香，驱散了身上的湿冷。里面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大多是镇上的老人，手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啜着，低声说着些家长里短，声音被雨声和偶尔响起的茶壶碰撞声衬得格外安逸。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见两人进来，连忙招呼着：“两位客官里面请，刚沏好的碧螺春，要不要尝尝？”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边的木桌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桌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水痕。窗外的雨还在下，透过蒙着水汽的窗玻璃看出去，白墙黛瓦像是被晕开的水墨画，别有一番韵味。伙计手脚麻利地端上两杯茶，青瓷茶杯里，茶汤清澈透亮，几片嫩绿的茶叶舒展着浮在水面，随着杯底的热气轻轻晃动。

黑瞎子端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钻进鼻腔，让人心神一清。他抿了一口，茶水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甘甜，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他看着窗外雨中的景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你说咱们现在这样，像不像那些话本里写的，退隐江湖的老怪物？”

张起灵抬眸看他，眼底映着窗外的雨影，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不像。”顿了顿，他补充道，“我们没江湖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