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说起来，”黑瞎子往炭盆里添了块新的银炭，炭块接触到明火，很快就红了起来，“咱们认识多久了？”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太长，见过的生死太多，时间仿佛都被拉得模糊了，像被风沙磨过的石刻，只剩下隐约的轮廓。

张起灵的动作顿了顿，打磨的砂纸停在刀刃上。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炭盆跳跃的火星上，像是在细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日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一百三十七年零五个月。”

“嚯，”黑瞎子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记得这么清楚？我还以为你对这些日子没概念呢。毕竟……咱们这样的人，日子过得跟翻书似的，一页页都是惊险，谁还会细数天数。”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却难掩眼底的震动。

“有。”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雪地里的一声鹤鸣，直直地落在黑瞎子耳里，“每一天都记得。”

黑瞎子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炭火烫了似的。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假装去看窗外的雪，耳根却悄悄地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热意。他活了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花言巧语，也受过生死相托，却从未有谁像这样，用一句平平淡淡的“每一天都记得”，轻易就撞开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炭火依旧“噼啪”地响着，屋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雪粒子打在窗上的轻响，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像温水慢慢漫过脚背，熨帖而舒适。

厨房里很快就飘来了腊肉蒸饭的香气。那是一种混合着油脂香、米香和烟火气的味道，厚重而温暖，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黑瞎子系着块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端出一个青瓷大碗，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面铺着几片切得薄薄的腊肉，肥肉部分已经蒸得透亮，油汪汪地浸在米饭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盛了两碗饭，把其中一碗推到张起灵面前，又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肥一点的腊肉都夹了过去——他知道这人看着冷淡，却偏爱这种带着点油脂香的东西，大概是以前在古墓里饿狠了，总觉得这样的食物才够实在。“多吃点，”他笑着说，“冬天得长点肉才抗冻，不然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瘦一点的腊肉夹了回去，稳稳地放在黑瞎子碗里。黑瞎子又夹过去，张起灵再夹回来，一来二去，最后两碗里的肉反倒混在了一起，肥瘦相间，分不清谁是谁的。两人看着碗里的饭，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笑了，眼角的暖意像是能把炭盆里的火都比下去。

吃过饭，黑瞎子找出两床厚棉被。那是他前几天从镇上布店扯的新棉絮，自己缝的被套，用的是粗布料子，摸起来厚实又温暖。他把棉被铺在堂屋靠墙的长榻上，又在榻边放了个小炭盆，里面续了新炭。“晚上就睡这儿吧，”他拍了拍铺好的被子，“离炭盆近，暖和，比里屋那冷炕头强多了。”

夜里的雪下得更大了。北风卷着雪粒，像是一头野兽在窗外嘶吼，拍打门窗的声音“呜呜”作响，听着有些吓人。黑瞎子缩在暖和的被子里，眼睛睁着，看着头顶朦胧的屋梁。他其实不怎么怕冷，只是这风声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戈壁滩上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风雪，他一个人缩在破庙里，听着外面的风声，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侧耳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均匀而有力，像是在黑暗里为他打着节拍。忽然就觉得，这风声也没那么吓人了。他悄悄往张起灵那边挪了挪，肩膀轻轻碰到对方的胳膊，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体温的坚实触感，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安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