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小船在宽阔的江面上顺流而下，船身随着波浪轻轻起伏。船舱内，楚知遥紧挨着昏昏沉沉的楚清音，感受着船底传来的水流声，心中那份逃离驿站后的短暂松弛，很快被张掌柜凝重的神色和那句“江上未必太平”的话语驱散。
她透过船舱的竹帘缝隙向外望去。江面浩渺，水天一色，初升的朝阳将金光洒在粼粼波光之上，几艘运货的帆船远远点缀其间，看似一派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张掌柜站在船头，看似在欣赏江景，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后方来路的方向。那名戴着斗笠的船夫始终沉默，背对着众人，只有撑篙时稳健的动作显示着他娴熟的技艺。
楚知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船夫身上。这人从出现到现在，未发一言，连面容都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感。他是张掌柜信任的接应人吗？还是……又一个未知的变数？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流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船已驶入江心主流，两岸的山峦变得模糊。一直凝神戒备的张掌柜突然身体微微一僵，低声道：“不对劲。”
楚知遥的心瞬间提起，顺着他的目光向船后方望去。只见远处水天相接处，出现了两个小黑点，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向这边逼近！那速度，绝非寻常货船或渔船所能及！
“是冲我们来的？”楚知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张掌柜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收缩的瞳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猛地转身，对那船夫低喝道：“老九，能甩掉吗？”
被称为“老九”的船夫头也不回，只是沉闷地应了一声：“难。对方是快艇，顺风顺水。”话音未落，他手中长篙猛地插入水中，用力一撑，小船骤然加速，船头微微翘起，破开水面，向前疾驰！
但身后的黑点依旧在迅速变大，渐渐能看清是两艘狭长、船身低矮的快艇，艇首尖削，数名黑衣汉子立于艇上，手持弓弩，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是‘黑狐’的水鬼！”张掌柜脸色铁青，咬牙道，“阴魂不散！”
楚知遥骇然失色，紧紧抱住因颠簸而惊醒、面露惊恐的楚清音。那名护卫也立刻抽出兵刃，护在船舱口，脸色凝重。
“呜——”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后方快艇上射出，划过天空，精准地钉在了乌篷船尾的船舷上！箭杆剧烈颤抖，尾羽上绑着一小块黑布，这是水匪惯用的警告和挑衅！
“他们让我们停船！”护卫沉声道。
“停船就是死！”张掌柜厉声道，“老九，往芦苇荡里冲！”
前方江岸一侧，出现了一大片茂密无边的芦苇荡，茫茫如海，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老九一言不发，双臂肌肉贲张，长篙舞动如飞，操控着小船如同游鱼般，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向着芦苇荡的方向拼命冲去！
“放箭！”
后方传来一声冷酷的呼喝！
霎时间，箭矢如飞蝗般从两艘快艇上激射而出！密集的破空声令人头皮发麻！
“趴下！”张掌柜怒吼一声，猛地将楚知遥和楚清音按倒在船舱底部！自己则挥刀格挡射向船夫的箭矢！
“笃笃笃！”
箭矢密集地钉在船篷、船舷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一支弩箭甚至穿透竹帘，擦着楚知遥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灼热的气流和几根断发，狠狠钉在她身后的舱板上！
楚清音发出惊恐的尖叫，楚知遥也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堂姐的嘴，两人蜷缩在船舱最底部，感受着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触感。
船夫老九的身影在箭雨中屹立不倒，斗笠已被箭矢掀飞，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刀疤却毫无表情的脸。他操控着小船，在箭矢的缝隙中左右闪避，动作惊险到了极致！
张掌柜和护卫奋力拨打箭矢，但箭雨太过密集，护卫肩头中了一箭，闷哼一声，血流如注！张掌柜的手臂也被划开一道血口！
眼看小船就要被箭雨淹没，终于冲到了芦苇荡的边缘！茂密的芦苇如同一堵绿色的高墙，遮挡了视线。
“冲进去！”张掌柜嘶喊！
老九驾驭小船，一头扎进了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中！高高的芦苇瞬间将小船吞没，视野变得极其狭窄，只能听到芦苇杆被船身刮擦发出的哗哗声响。
箭矢的破空声骤然停止。显然，快艇无法驶入这茂密的芦苇荡。
但危机并未解除！
“他们肯定会派人下水追击！准备近战！”张掌柜急促地吩咐道，和负伤的护卫紧握兵刃，警惕地注视着船两侧晃动的芦苇丛。
船舱内，楚知遥的心脏狂跳不止，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堂姐粗重的喘息声。芦苇丛中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一束芦苇的晃动，都仿佛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突然！
“哗啦！”一声水响！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右侧芦苇丛中猛地窜出，手中分水刺直刺船夫老九的后心！
老九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篙向后横扫！篙头精准地砸在那黑影的腕骨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惨叫，那黑影手中的分水刺脱手而飞，人也被巨大的力道扫入水中！
几乎同时，左侧也有水鬼冒头，攀住船舷就要上船！护卫强忍伤痛，一刀劈下，将其逼退！
厮杀在狭窄的船舷和浑浊的水面展开！张掌柜、护卫、老九三人背靠背，与不断从芦苇丛中冒出的水鬼搏杀！刀光水影，怒吼与惨叫交织！鲜血染红了船舷和江水！
楚知遥紧紧握着匕首，将楚清音护在身下，惊恐地看着这惨烈的近距离搏杀。她看到一名水鬼被张掌柜砍中脖颈，鲜血喷溅；看到老九用长篙将另一名水鬼死死按入水底，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气泡；也看到护卫因伤势动作迟缓，被一名水鬼的鱼叉刺中大腿，惨叫着倒入江中！
“王兄弟！”张掌柜目眦欲裂，却无法救援。
楚知遥的心沉到了谷底。护卫落水，生死不明，船上只剩下张掌柜和老九两人，而水鬼不知还有多少！
就在这时，小船猛地一震，似乎撞到了水下的暗桩或浅滩，速度骤减！
“不好！搁浅了！”老九低吼一声，试图用竹篙将船撑开，但船底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动弹不得！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小船被困住，成了活靶子！
更多的水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就要一拥而上！
眼看就要船毁人亡！
千钧一发之际！
老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弃了长篙，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对张掌柜吼道：“我带人引开他们！你带两位姑娘从水下走！往东潜，三里外有片沙洲！”
说完，他不等张掌柜回应，竟纵身一跃，主动跳入了水中，手中短刃挥舞，瞬间吸引了大部分水鬼的注意力！
“老九！”张掌柜急呼，但老九的身影已没入浑浊的江水和茂密的芦苇中，只留下激烈的打斗声和水花声。
张掌柜知道这是老九用生命为他们争取的机会！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起楚知遥和楚清音，疾声道：“深吸一口气！跟我跳！”
楚知遥看着浑浊冰冷的江水，心中恐惧万分，但她知道没有选择。她紧紧抓住楚清音的手，对堂姐喊道：“姐姐！憋住气！”
三人深吸一口气，在张掌柜的带领下，猛地扎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江水浑浊，视线极差。楚知遥死死抓住楚清音的手，拼命跟着前方张掌柜模糊的身影向前潜游。肺部如同火烧，耳朵里灌满了水流的声音和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楚知遥几乎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模糊的亮光。张掌柜奋力向上游去！
“哗啦！”
三人先后冲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喘息着。眼前是一片远离芦苇荡的江心沙洲，面积不大，但足以暂时栖身。
他们瘫软在湿漉漉的沙地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去同伴的悲痛交织在一起。楚清音因惊吓和溺水，再次昏厥过去。楚知遥和张掌柜也筋疲力尽，狼狈不堪。
“老九他……”楚知遥喘息着问道，声音沙哑。
张掌柜望着芦苇荡的方向，眼神黯淡，摇了摇头：“凶多吉少。”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他是殿下早年安插在北边的老人……这次，是为了接应我们……”
殿下？萧宸！楚知遥心中巨震！老九果然是萧宸的人！那张掌柜……他难道也是？
她看向张掌柜，眼中充满了询问。
张掌柜似乎知道她的疑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沉声道：“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了。张某……确实是为殿下办事。此次护送你们和那批‘货’入京，关系重大。却没想到，‘黑狐’的势力如此猖獗，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京畿水道公然截杀！”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后怕。
楚知遥终于明白了。张掌柜运送的“货”，恐怕就是扳倒“黑狐”及其背后势力的关键证据！而她们姐妹，因为牵扯到楚明远手中的证据，也成了必须保护入京的关键人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楚知遥看着茫茫江面，心中茫然。船没了，护卫和老九生死未卜，她们困在这孤零零的沙洲上。
张掌柜挣扎着站起身，观察着四周：“这里不能久留。‘黑狐’的水鬼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江面，上岸！”
他指着沙洲东侧隐约可见的江岸轮廓：“那边应该离官道不远。我们想办法泅渡过去，然后找车马尽快入京！”
泅渡？楚知遥看着依旧宽阔的江面，心中发怵。她和楚清音都水性一般，刚才短暂的潜游已是极限。
就在这时，楚清音悠悠转醒，虚弱地咳嗽着。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当目光落在张掌柜身上时，似乎因为刚才的生死刺激，触及了某些深藏的记忆，她突然抓住楚知遥的手，断断续续地低语道：“知遥……我想起来了……爹……爹藏证据的地方……是……是京城……西山的……‘忘尘居’……钥匙……钥匙在……在陆……”
话未说完，她又因虚弱和激动，再次昏了过去。
西山忘尘居！陆？陆沉舟？！
楚知遥如遭雷击！伯父楚明远竟然把证据藏在了京城！而且地点似乎与锦衣卫指挥使陆沉舟有关！这信息太关键了！
张掌柜也听到了楚清音的话，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意识到这情报的价值！“西山忘尘居……陆……难道真是陆沉舟？”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
突然，他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江面远处：“有船来了！”
楚知遥心中一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中等大小的官船，正缓缓向沙洲方向驶来！船头飘扬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醒目的“陆”字！
陆？陆沉舟的船？！
楚知遥和张掌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巧合？还是……陆沉舟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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