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镇的五月总被蒲公英的白絮填满。
林夏坐在阁楼的窗边,看着苏梨举着个巨大的竹筛在巷口奔跑。筛子里的蒲公英被风一吹,白絮便纷纷扬扬地飘起来,有的落在老邮筒的投信口,有的粘在顾砚晾晒的机械零件上,还有几朵调皮地钻进林夏敞开的窗,落在摊开的信纸上。
“小心别把零件吹跑了!”顾砚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他正蹲在木板上给新做的机械鸟上漆,漆是用忆念藤的花瓣调的,紫盈盈的,沾了点蒲公英白絮,倒像是落了星子。
苏梨回头做了个鬼脸,竹筛一歪,更多的白絮飘向阁楼。林夏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一朵白絮,它就突然炸开,化作一小团光,光里浮现出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粗布衫的男孩,正把蒲公英吹向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女孩的笑声像银铃。
“又是‘絮语记忆’。”林夏把光团拢在掌心,看着它慢慢消散。自从冻土世界的种子发芽后,星轨镇的蒲公英就带上了记忆的温度,每朵白絮里都藏着细碎的片段,大多是些温暖的小事。
顾砚端着漆盘走进来,鼻尖沾了点紫色的漆,像只偷喝了浆果酒的松鼠。“雾凇世界的冰晶都化了。”他把漆盘放在工作台上,目光扫过林夏掌心残留的光痕,“刚才那朵白絮里,是什么故事?”
“两个孩子在吹蒲公英。”林夏想起那画面里的笑容,嘴角忍不住上扬,“男孩说,蒲公英飞到的地方,就能长出新的记忆。”
顾砚拿起支细毛刷,蘸了点紫漆,在机械鸟的翅膀上画着蒲公英:“有点像苏梨说的‘记忆播种’。”他顿了顿,笔尖在鸟喙处停住,“她今早翻到祖母的笔记,说‘风之世界’的通道会在小满那天打开,那里的风能带着记忆飞到想去的地方。”
风之世界是星轨镇西面最神秘的时空裂缝。据说那里没有土地,只有无尽的风,所有的记忆都化作风的形状,跟着气流流浪。老邮筒半个月前收到过一封卷成筒的信,信纸薄得像蝉翼,上面只有一行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字:“等一阵能载着思念回家的风。”
“苏梨说要做个‘记忆风筝’。”林夏想起苏梨今早翻出的竹篾,“把那些没找到归宿的记忆写在风筝上,让风之世界的风带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顾砚的毛刷在机械鸟翅膀上落下最后一笔,一朵完整的蒲公英便浮现在紫漆上,白絮的纹路用银漆勾勒,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给风筝加了个齿轮机关,能跟着风的方向调整角度。”他把机械鸟放在林夏的窗台上,和那排机械鸟并排站着,“这样就不会像雾凇世界的风筝那样卡住了。”
林夏看着那只新的机械鸟,突然发现它的尾羽比其他的长些,末端还系着根细银丝,银丝的另一头,系着片忆念藤的干花瓣——正是她夹在日记里的那片。
“你……”她抬头时撞进顾砚的目光里,他的眼睛里像落满了蒲公英的白絮,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痒。
“小满那天,一起去风之世界吧。”他没等她问完就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想……让风带点东西出去。”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点头时,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空瓷碗,碗沿磕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有点慌乱的约定伴奏。
***小满这天的风果然格外大。
风之世界的入口在西山坡的风车下。那座风车不知立了多少年,扇叶上布满了风蚀的痕迹,却依旧随着风缓缓转动,扇叶划过空气的声音像首古老的歌谣。入口处的空气在扭曲,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气流,气流里夹杂着无数细小的光粒,像是被风吹起的记忆碎片。
“抓好风筝线!”苏梨把一个巨大的风筝举过头顶,风筝面是用风之世界的蝉翼纸糊的,上面写满了字——有守林人对阿蓝的思念,有雾凇世界小女孩对哥哥的道歉,还有林夏写的、给从未谋面的曾祖母的问候。
顾砚检查着齿轮机关,指尖在金属零件上灵活地跳动。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风把衬衫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小臂上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流淌,像是和风之世界的气流产生了共鸣。
“好了。”他后退两步,示意苏梨松手。风筝借着风势猛地向上窜,线轴在林夏手里飞速转动,线绳勒得掌心发烫,却带着种奇异的踏实感。
风筝越飞越高,渐渐没入入口处的气流里。透过蝉翼纸,能看到那些写满字的地方开始发光,光粒顺着风筝线往下流,落在三人身上,带来一阵温暖的麻痒。
“快看!”苏梨指着气流深处,风筝周围聚集了无数光团,每个光团里都有个模糊的影子——有在风中奔跑的少年,有对着风车微笑的老人,还有把信绑在风筝上的姑娘。
“是那些流浪的记忆。”顾砚的声音里带着惊叹,“它们在跟着风筝走。”
林夏握紧线轴,感觉风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低声道谢。她想起顾砚说要让风带点东西出去,便转头看向他:“你想让风带什么?”
顾砚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烧焦的怀表零件——和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半块刚好能拼在一起。“这是我祖父的怀表,当年在‘大遗忘’里碎成了两半,一半在我这,另一半……应该被风吹到了某个世界。”他把木盒系在风筝的尾绳上,“我想让风告诉它,我找到守忆者的意义了。”
风筝带着木盒继续向上飞,渐渐消失在气流深处。入口处的光粒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形成一道光带,光带里浮现出无数画面——有顾砚的祖父站在风车下调试怀表的背影,有林夏的曾祖母在老邮筒旁拆信的侧影,还有苏梨的祖母和老钟表匠一起修理机械鸟的笑脸。
“是祖辈们的记忆!”苏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真的一直在看着我们!”
林夏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她看着光带里曾祖母的笑脸,突然明白那些从未谋面的亲人,其实一直通过信和记忆,在守护着她们。
风势渐渐小了,风筝开始缓缓下降。当它落回地面时,尾绳上的木盒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片陌生的树叶,叶子上用金线绣着个齿轮图案——和顾砚怀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找到了……”顾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把树叶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激动。
林夏看着他,突然想起窗台上那只系着花瓣的机械鸟。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她用忆念藤花瓣做的书签,书签上画着只机械鸟,鸟的翅膀上,刻着个小小的“砚”字。
“这个……也让风带走吧。”她把纸包递给顾砚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没躲开,任由那点温热在风里蔓延。
顾砚接过纸包,认真地系在风筝上,再一次将风筝放飞。这次,风筝没有消失在气流里,而是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三圈,才慢慢飞向星轨镇的方向,像个带着秘密的信使。
“它会飞去哪里?”苏梨仰着头问。
“去该去的地方。”顾砚的目光落在林夏身上,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就像有些记忆,总会找到归宿。”
风渐渐停了,风车的扇叶也慢了下来。三人并肩坐在风车下,看着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夏的掌心还残留着风筝线的温度,顾砚的衣角偶尔被风吹起,蹭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星轨镇的夏天,该有萤火虫了吧?”苏梨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对下一个季节的期待。
“嗯。”林夏点点头,看向顾砚时,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睛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她知道,风之世界的风不仅带走了记忆,还留下了些什么——或许是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或许是某个悄悄萌芽的心意,正像蒲公英的种子,在彼此的心里,慢慢扎下根来。
而那只带着书签的风筝,正朝着星轨镇的方向飞去,风筝线的尽头,系着的不仅是纸包,还有两个年轻人在风中悄悄生长的、关于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