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停在鞋尖前,云浅歌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
她抬手将空杯轻轻推远,指尖掠过桌沿,不再多看那片落叶一眼。殿外禁军押走李氏与红霞的声响渐远,皇帝起身离座,百官随之退去。她静坐片刻,直到宫人来收残席,才缓缓站起,理了理嫁衣袖口的金线。
这身衣裳穿得久了,肩头微沉。
回府途中,马车行至半道,一阵急雨落下。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街角有辆无标识的青篷马车疾驰而过,车帘掀动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孙济仁。
太医院判,奉召入宫述职的人。
她记得这个名字是在皇帝下令之后,从记忆深处浮上来的。教养嬷嬷曾低声提过一句:
嬷嬷“夫人有个亲弟,在太医院当差,三年前才调进来。”
当时她未在意,如今却觉蹊跷。寒心散未报太医院,皇帝追问记录,便立刻召见此人,是查案,还是试探?
雨势渐大,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声响。
次日清晨,她遣了曾在浣衣坊救过的宦官之子进宫打听。那人机灵,又因她曾助其母脱罪,甘愿效命。不到两个时辰便回报:孙济仁确为李氏胞弟,由相府举荐入太医院,任院判已有两年。平日行事低调,但从不接寻常问诊,专司贵胄药方调配。
更奇怪的是,他每隔五日必离宫一次,申时末出东华门,乘一辆无记号马车,往城南而去。
云浅歌“城南何处?”
小厮“一处荒巷里的老宅,门牌已朽,无人知晓归属。”
云浅歌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枚旧铜钱,是当年在浣衣坊换药时留下的。她轻轻摩挲边缘磨损处,思索片刻,命人备纸笔,写下几行字,封入信封,交予那宦官之子:
云浅歌“送去给守城门的老张,就说是我还他一个人情。”
三日后,消息传来:孙济仁又去了那宅子,这次带回一个布包,形似书卷。
她当即召来两名曾随她逃荒时活下来的少年,一个擅攀墙,一个懂开锁。两人原是街头乞儿,被她救下后一直藏于暗处,从未露面。
云浅歌“我要你们进去一趟,”“只看不取,记下屋中陈设、书籍名称、若有信件,记下开头与落款。”
两人领命而去。
当晚暴雨倾盆,雷声压过街巷。她独坐灯下,手中拿着一块旧帕子,上面绣着半朵梅花——那是母亲遗物,也是她唯一从浣衣坊带回来的东西。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窗棂,一声一声,像是在数着时间。
直到四更天,一人浑身湿透地回来,脸色发白。
小厮“小姐……书房里有夹层,我们撬开看了。里面有几本书,写着‘前朝礼制考’‘天启实录残卷’,还有本册子,记着一些药方,其中一种名为‘断脉散’,与寒心散极为相似。”
她眉头微蹙:
云浅歌“可有署名?”
小厮“没有。但桌上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抬头写着‘敬启吾主’,落款是个印章,只印了一半,看得出是云纹,但缺了右上角。”
云纹。
她心头一震。
楚逸尘腰间那半块虎符上,也有同样的纹路。他曾说那是镇国公府旧印,早已不用。可眼前这枚残印,分明与虎符上的图案能拼合。
云浅歌“你还记得那云纹的样子吗?”
少年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湿漉漉的纸,上面用炭条粗略画出了印章轮廓。
她盯着那残缺的纹路,久久不语。
若孙济仁私藏前朝典籍,已是大罪;若他还与某个隐秘势力通信,称其为主……那这场毒杀,就不是单纯的家宅阴谋,而是牵连更深的布局。
她将炭画收起,放入贴身小袋。
翌日,她亲自前往宫外别院暂居。这是皇帝因她揭毒有功,特许的优待。别院清净,便于行事。她让人在院中晾晒药材,又请来一位老药工讲授药性,掩人耳目。
第五日申时,她派人在东华门外蹲守。
果然,孙济仁再次出宫,依旧乘那辆青篷车,直奔城南。
这一次,她亲自跟了上去。
马车停在一条窄巷尽头,四周荒芜,只有几户破屋。孙济仁下车后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踪,才推开一扇斑驳木门。
她躲在对面屋檐下,雨水顺着斗笠滑落。半个时辰后,门内灯光熄灭,孙济仁匆匆出来,上了车便走。
她没有追,而是等车影消失后,才示意随行少年上前。
云浅歌“进去看看,有没有新动静。”
少年翻墙而入,不久返回,神色凝重:
小厮“书房桌上有新墨迹,像刚写完什么。书架上的书少了一本,就是那本《天启实录残卷》。”
她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判断。
孙济仁不仅知情,还在传递信息。那本残卷,恐怕涉及当年调包案的真相,甚至可能记载了真正的相府嫡女该是谁。
回程路上,她始终沉默。
踏入别院时,天已全黑。侍女迎上来替她解斗篷,她摆手制止,径直走入内室,从箱底取出一只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块褪色的布片,上面绣着半个云纹徽记——与少年所绘残印完全吻合。
这是她在浣衣坊最艰难时,一位临死的老妇塞给她的。那妇人只说了四个字:
老妇“莫信姓李。”
原来如此。
李氏并非单纯想除掉她这个归宗的女儿,而是要掩盖更大的秘密——十五年前的调包,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为的就是让真正拥有血脉凭证的孩子消失。
而孙济仁,正是那个保管秘密的人。
她合上木匣,吹熄烛火,独自立于窗前。
雨仍未停。
远处街角,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停在巷口槐树下,仰头望向她的窗户。
她不动,只将手缓缓移向袖中暗袋,指尖触到那枚旧铜钱的粗糙边缘。
窗外风猛地灌入,吹起案上一张纸页,飘向地面。
纸上是她刚刚誊写的《天启实录残卷》目录,最后一行写着:“永昌三年春,帝崩于冷宫,遗孤双生,一存一匿,诏曰:‘云归者,承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