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济元当”十步之外，帘子掀开一条缝，那只手再度探出，夹着金钗。阳光落在金属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她指尖收紧，将金钗稳稳握入掌心，随即放下帘布，轻声道：
云浅歌“去吧。”
车轮碾过青石街面，缓缓前行，在当铺门前停下。
云浅歌掀帘下车，粗布裙衫随风微动，面上轻纱遮掩了眉眼。她抬步走入当铺，脚步不急不缓。店内陈设陈旧，柜台上积着薄灰，一只铜秤斜摆在角落，秤砣缺了一角。
掌柜坐在后堂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一把铜钥匙，头也不抬。
云浅歌“修补金钗。”
她开口，声音压得低哑，像是常年劳作的妇人，
云浅歌“祖上传下的东西，摔坏了槽口，寻了几家都不肯接。”
掌柜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金钗，又落回她覆纱的脸。
掌柜“不修这个。”
云浅歌不动声色，将金钗轻轻放在柜面，指尖在钗尾连敲三下——短、短、长。
掌柜的手顿住，铜钥匙在指间停了一瞬。
他缓缓起身，进内屋取了个木托盘出来，将金钗推回半寸。
掌柜“东西不在了。”
云浅歌“谁拿走的？”
掌柜“三日前，一个穿青灰比甲的婢女，凭令取走原物。”“留下这个作抵。”
他从柜台下取出一只乌木匣子，三重锁扣完好，却无火漆封印。云浅歌接过，入手沉而不坠，木质干燥，应是存放已久。
云浅歌“为何给我？”
掌柜“令上写明，若有人持并蒂莲钗前来，便交此盒。”
掌柜重新坐下，不再多言。
云浅歌将盒子收入袖袋，转身离去。出门时，她眼角余光扫过掌柜手中那把铜钥匙——齿纹奇特，与寻常钥匙不同，倒像某种机关部件。
马车驶离长街，转入僻静巷道。阿芜掀开隔帘，低声问：
阿芜“拿到了？”
云浅歌点头，从袖中取出乌木匣，置于膝上。她凝视锁扣片刻，从发间抽出一根银针，探入第一道锁眼。咔一声，松开。第二道用指甲侧面轻拨，第三道则以针尖挑动暗簧。三声轻响过后，盒盖弹开一线。
里面没有密信，没有玉符，只有一块褪色的绣帕，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枚边缘磨损的铜钱。
她心头一沉。
揭开帕子，展开平铺于掌心。帕角绣着一朵莲花，偏左一瓣略短，针脚细密，颜色泛黄。她立刻从袖袋中取出自己珍藏的那块布条，两相对照——花样一致，绣法相近，但线色深浅有别，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云浅歌“她们早知道我会来。”
阿芜“会不会是苏婉儿察觉您查金钗，故意设局引您上钩？”
云浅歌“不是引我。”
云浅歌将两块布料收起，声音冷了几分，
云浅歌“是让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线索。”
她闭目回想这几日情形——苏锦书摔碎金钗当日，苏婉儿神色如常，甚至主动为她整理衣袖；次日便送来一枚平安符，说是求自城外古寺，保她顺遂。那时她只觉虚伪做作，并未深想。
如今看来，每一步都像被安排好：金钗摔碎，引来追查；乌木匣送出，留下空盒；绣帕重现，勾起身世疑云。她们不怕她找，只怕她不找。
云浅歌“回头派人在‘济元当’附近守着。”
她睁开眼，对阿芜道，
云浅歌“尤其留意穿青灰比甲的婢女出入。若有异动，即刻回报。”
阿芜“是。”
马车拐入主街，人流渐密。药市仍在开集，叫卖声此起彼伏。云浅歌掀起帘角一角，望见楚逸尘昨日所提的那家药铺，门口挂了块旧幡，写着“王记参茸”四字，已被风吹得卷边。
她放下帘子，靠向车厢壁。
盒虽拿到，却已是空物。真正的秘密，早已被人取走。可她们为何留下这块绣帕？是为了扰乱她的判断，还是……另有深意？
她指尖抚过乌木匣内壁，触到一处细微凹陷。借着缝隙透入的光，她发现匣底有一圈极浅的刻痕，呈双鱼绕月之形——正是《南诏器谱残卷》中记载的前朝信物标记。
原来这盒子本身，就是一件密器。
她忽然明白：苏婉儿取走的，不是盒中之物，而是盒子的功能。这乌木匣本可用作传递消息或开启某处机关，如今被抽空内容，只留外壳，反倒成了诱饵。
她们要她看见，却不让她得到。
马车穿过两条街巷，相府高墙已隐约可见。云浅歌将空盒重新合拢，放入袖袋深处。她摸了摸鬓边金钗，暗槽闭合如初。
阿芜“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云浅歌“等。”“等那个送帕子的人再出现。”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一阵喧闹。一辆运货的板车横在路口，几个伙计正抬着箱子争执，堵住了去路。驾车老仆勒住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就在这混乱瞬间，一道灰影从街角闪过，快步钻入小巷。那人穿着青灰比甲，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
云浅歌猛地掀开帘子，目光紧追而去。
云浅歌“阿芜，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
阿芜顺着她视线望去，脸色微变：
阿芜“穿比甲的婢女……像是苏婉儿身边伺候的那个春桃。”
云浅歌“春桃三天前就被打发出府了。”“那是假的。”
她掀帘欲下，却被阿芜拦住：
阿芜“小姐，贸然追去太险！”
云浅歌“她不是逃。”
云浅歌盯着那巷口，巷子幽深，尽头挂着一面破旧布招，写着“修伞”二字，
云浅歌“她是去传话。”
她转头对老仆道：
云浅歌“把马车停在巷口对面，不要靠近。你和阿芜留在车上。”
阿芜“小姐！”
云浅歌“我去去就回。”
她已跃下车辕，脚步轻快地穿过人群，朝巷口走去。
巷内安静，只有风拂动布招的声音。她贴着墙根前行，耳听脚步回响空荡，似无人迹。行至中段，忽见地上有一枚铜钱，与盒中那枚大小相同，只是更旧些。
她蹲身拾起，翻看背面——刻着一个“柳”字。
指尖刚触到那字痕，身后布招突然被风吹起，拍在墙上发出“啪”一声响。
她猛然回头。
布招晃动间，她看见对面矮墙上有一道窄门虚掩，门缝里漏出半截青灰衣角，正缓缓移动。
她迈步上前，伸手推门。
门内是一间废弃小院，堆着破陶瓦罐。院角有扇侧门开着，通向另一条街。她疾步穿过，冲出巷尾，四顾张望。
街上行人如常，叫卖声依旧。
那个穿青灰比甲的人，不见了。
她站在街心，手中攥着那枚带“柳”字的铜钱，指节微微发白。
远处钟楼传来午时三刻的钟声，惊起一群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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