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缝斜切进来,落在书案一角。那张写着“城南药市,初七未见人影”的纸条早已化作灰烬,炭盆里只剩几缕残黑,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
云浅歌起身,将袖口理了理,取下头上素银簪换上一支金钗。钗身雕着并蒂莲纹,暗槽闭合严密,看不出丝毫破绽。她对着铜镜插稳,转身推门而出。
阿芜候在廊下,低声道:
阿芜“镇国公世子刚到前厅,说是来探望老太君,可脚步没停,直往园子里来了。”
云浅歌颔首,步履未缓。
云浅歌“备茶,在凉亭。”
阿芜“小姐,他来得突然,会不会是冲着……”
云浅歌“不必多言。”
她抬手止住,指尖掠过耳后一缕碎发,
云浅歌“既来了,总要见的。”
花园石径上露水未干,楚逸尘已立于凉亭檐下。月白长袍衬着他挺拔身形,腰间玉带扣着一枚青螭纹环,手中折扇轻摇,唇角微扬。
楚逸尘“这么巧。”
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像风拂过竹叶,
楚逸尘“听说你这几日忙得很。”
云浅歌走近,未落座,只淡淡道:
云浅歌“世子若为闲话而来,倒不如改日。我还有账本未核。”
楚逸尘“账本?”
他轻笑一声,折扇点向她鬓边金钗,
楚逸尘“这东西,也值得费神?”
她不动声色地侧了半步,避开扇尖所指。
云浅歌“世子今日兴致颇高。”
楚逸尘“我只是好奇。”
他收扇,踱至她身侧,
楚逸尘“那半块虎符,可还安好?”
茶香正袅袅升起,云浅歌执壶的手顿也不顿,继续斟满一杯,递出。
云浅歌“世子说笑了。什么虎符?莫不是丢了什么信物,误以为在我处?”
楚逸尘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忽而一笑。
楚逸尘“你倒会装傻。”
云浅歌“我不懂世子的意思。”
楚逸尘“有些人拼死守护的东西,未必值得托付终身。”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
楚逸尘“你说是不是?”
云浅歌放下茶壶,垂眸拨了拨茶盖。瓷盖与碗沿轻磕,发出细微声响。她状似无意道:
云浅歌“世子常出入宫禁,想必听过不少秘闻。比如——十五年前相府双生女婴之事?”
楚逸尘眸光微动。
她抬眼,正好撞上他神色里一闪而过的凝重。那一瞬,他像是卸下了几分笑意,又很快掩去。
楚逸尘“你竟知道这个?”
云浅歌“我只知道,有人想让我永远不知道。”
楚逸尘静了一息,忽然转身绕到她身后。脚步无声,动作却利落。她未躲,也未回头,只指尖微微收紧,压住茶盖边缘。
下一刻,他俯身靠近,气息擦过耳际。
楚逸尘“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廓,云浅歌指尖一颤,茶盖磕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响。
她没有退。
也没有慌。
只是缓缓放下手,将茶具整整齐齐摆回托盘,然后才转过身,直视他。
云浅歌世子惯会调笑女子。
她语气温淡,嘴角却挑起一丝讥诮,
云浅歌“不知这一句‘有趣’,今日已对几人说过?”
楚逸尘朗笑出声,退开两步,拱手道:
楚逸尘“唯姑娘一人耳。”
笑声散在风里,带着几分疏狂,又似藏了几分认真。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行至台阶处却又停下。
楚逸尘“李氏的事,办得干净。”
他说,背对着她,
楚逸尘“但有些人不会就此罢休。你若真想知道当年真相,最好别只盯着相府这一亩三分地。”
云浅歌站在原地,未应。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难测。
楚逸尘“明日城南药市开集,若有空,不妨去看看。有些东西,不在书里,也不在账上。”
话落,人已远去。
阿芜从假山后转出,快步上前。
阿芜“小姐,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浅歌望着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花影尽头,良久未语。
她抬手,指尖探入发髻深处,摸到一片冰冷坚硬的金属。那是半枚残缺的虎符,边缘已被磨平,藏得极深。
云浅歌“他不是来试探我的。”“他是来提醒我。”
阿芜“可我们不能信他。镇国公府和太子一向……”
云浅歌“我知道。”“但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说谎。李氏倒了,背后的人不会坐视不管。他们真正怕的,不是我揭了通敌的事——而是我开始查十五年前那场换婴。”
她说完,转身朝院门走去。
云浅歌“准备马车,换一身素净衣裳。明日一早,我要去当铺。”
阿芜“小姐是要查那个盒子?”
云浅歌“嗯。”“苏婉儿摔碎金钗那天,我看见她贴身丫鬟悄悄送出去一个乌木匣子。那盒子不大,却用三重锁扣。送去的地方,是城南‘济元当’。”
阿芜跟在身后,声音压低:
阿芜“可那家当铺……据说是前朝旧匠人开的,早就没人敢接来历不明的物件了。”
云浅歌“正因如此,才值得一查。”“把那支仿制金钗带上。若当铺掌柜问起样式,就说想找人修补。”
阿芜“若是他们认出来呢?”
云浅歌“那就说明,他们见过真的。”
两人穿过回廊,转入内院。暮色渐沉,晚风卷起檐角铃铛,叮当轻响。
云浅歌回到房中,取出一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和一块褪色的布条。布条上绣着半朵莲花,针脚细密,颜色陈旧。她摩挲片刻,重新包好,塞进袖袋。
窗外,一只灰羽雀跃上枝头,扑棱飞走。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西边最后一抹霞光正被夜幕吞尽。
次日辰时三刻,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相府侧门。驾车的是个老仆,穿着洗旧的靛蓝短褐,帽檐压得很低。车厢帘子紧闭,里面坐着一名穿粗布裙衫的女子,脸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马车穿街过巷,渐渐驶向城南。
药市喧闹,人声鼎沸。卖药的、收旧货的、摆摊算命的挤满长街。一个佝偻老人坐在“济元当”门口晒太阳,手里捏着一把铜钥匙,来回摩挲。
马车停在十步之外。
车帘掀开一条缝。
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指尖夹着一支金钗。
钗身莲纹精致,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点冷光。
手指微微一抖,金钗滑落半寸,卡在帘布边缘。
那只手猛地收紧,重新将金钗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