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云浅歌已坐在案前。烛火映着她指尖翻动的账本,纸页边缘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是管家之子从库房偷出的旧册。她不动声色地将其中一页摊平,用银簪轻轻刮去表面一层浮灰,露出底下几行小字——“三月十七,柳家船队抵岸,货单列麻布三千匹”。
阿芜立在门边,低声问:
阿芜“小姐,真要拿这个去赌?”
云浅歌“不是赌。”
云浅歌抽出那本《南诏器谱残卷》,翻开至“凤仪门钥式”那页,对照着账本空白处描画机关纹路。线条细密如蛛网,末端收作一个闭合圆环,正是前朝密令常用的封印图样。
她取来一只小瓷瓶,倒出半勺无色药水,用细毛笔蘸了,在账本夹层轻刷一遍。原本空白的纸背渐渐浮现一行字:“永宁七年,北境军械转运名录”。字迹歪斜,像是仓促写就,却与宫中档案用纸质地一致。
阿芜“这药水……能撑多久?”
阿芜盯着那行字,声音压得极低。
云浅歌“两个时辰。”
云浅歌合上账本,
云浅歌“够送到都察院了。”
阿芜点头,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云浅歌“等等。”
云浅歌从荷包里取出那枚铜片,放在掌心看了片刻,递过去,
云浅歌“把这个缝进信封角上。老裁缝认得这个标记。”
阿芜接过,没再说话,悄然退下。
天刚蒙蒙亮,相府外已有动静。守门小厮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停在巷口,车上下来个佝偻老妇,手里攥着个蓝布包裹,径直走向都察院衙门前的鸣冤鼓台。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回府内。
老妇“都察院接了状纸,说是相府旧人举报通敌罪证!”
厨房里,一个婆子端着汤桶抖着手说,
老妇“听说那老妇哭着喊‘我家男人临死前托我交出来’,还当场撕了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烙印!”
话音未落,李氏院里的丫鬟匆匆跑过,撞翻了水盆。
云浅歌坐在窗边喝茶,听见外面喧哗渐起。她放下茶盏,走到镜前整理发髻,将一支素银簪稳稳插入鬓间。
不多时,禁军铁甲踏过青石道的声音由远及近。府门被叩响,管家战战兢兢迎出去,带回一张黄绢圣旨——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李氏娘家柳氏一族,所有田产查封,族中男丁即刻拘押。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全府。
西院那边乱了套。李氏亲自带着贴身嬷嬷冲进佛堂,翻出藏在香炉底下的铁盒,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浓烟从屋脊冒出,引得几个小厮驻足观望。
云浅歌站在回廊尽头,看着那缕黑烟升上天空,转身进了书房。
午后,李氏来了。
她穿着素色褙子,脸上脂粉未施,脚步踉跄地穿过庭院,身后跟着两个脸色发白的丫鬟。到了门口,也不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李氏“浅歌。”
她声音沙哑,像是熬了一夜,
李氏“你救救我。”
云浅歌正在抄经,笔尖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云浅歌“母亲何出此言?如今朝廷查案,自有律法决断,女儿又能做什么?”
李氏往前一步,手指微微发抖:
李氏“我知道你在怨我……可那些事,都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当年调包的事,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只要你肯帮我疏通一二——”
云浅歌“调包?”
云浅歌搁下笔,缓缓起身,
云浅歌“母亲说的是六岁那年的事?”
李氏眼神一闪,急忙点头:
李氏“对,只要你愿意保我性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谁下的手,为什么动手,还有……你亲生母亲是谁。”
云浅歌静静看着她,忽然笑了下。
云浅歌“母亲说得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
李氏怔住。
云浅歌“您觉得,我会为了几句旧事,去替一个通敌叛国的人求情吗?”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浅歌“况且,您真的知道全部真相吗?还是说,您只是想拿些零碎片段,换一条活路?”
李氏“你!”
李氏脸色骤变,
李氏“我是你嫡母!你怎能这样对我!”
云浅歌“嫡母?”“不——这些年您给我的毒药、冷眼、陷害,哪一次当我是女儿了?现在危难临头,倒想起这层名分来了?”
李氏嘴唇颤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氏“浅歌,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苏婉儿的话,不该让她们给你下药……可我真的怕你回来夺走一切!我只是想保住婉儿……求你,看在相府颜面上,别让我被抓走……”
云浅歌没有扶她,也没有后退。
她只淡淡说了句:
云浅歌“阿芜。”
门帘掀开,阿芜走进来。
云浅歌“去请大夫来看看李夫人。”“这几日操劳过度,怕是心神失常了。东院那间静室空着,让她好好歇着,饮食专人送进去,不准随意出入。”
#李氏“你要软禁我?”
云浅歌“怎么会。”“呵呵~,女儿只是担心母亲受惊,伤了身子。等朝廷查清事情原委,自然会还您清白。在这之前,您就好好养病吧。”
她说完,转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继续抄经。
李氏被人架了出去,一路挣扎哭喊,声音越来越远。
屋里恢复安静。
阿芜轻声问:
阿芜“小姐,她要是真的说出什么……”
云浅歌“她说不出。”
云浅歌笔锋未停,
云浅歌“她只知道皮毛。真正动手的人,早就死了。”
阿芜不再多问,默默收拾起桌上的杂物。
云浅歌写完最后一行字,吹干墨迹,将经文收入匣中。她打开抽屉,取出那支仿制的并蒂莲金钗,指腹摩挲着钗身暗槽。
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芜刚要开口,却被云浅歌抬手止住。
云浅歌“别说话。”
两人屏息听着。
外面那人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开了。
云浅歌这才松了口气,将金钗放回盒中,锁进柜子底层。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晨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背上。那只手缓缓收紧,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四道红痕。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禁军押着几辆囚车驶出相府侧门。车帘晃动间,隐约可见里面坐着几个穿绸缎的男人,双手被缚,头发散乱。
其中一个抬起头,满脸惊恐地望向主院方向。
那是柳家庶长子,也是当初负责运送私货的账房总管。
云浅歌收回目光,关上窗。
炭盆里余烬还在烧,发出轻微噼啪声。她坐回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城南药市,初七未见人影。”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不动。
忽然,她将纸条凑近烛火。
火焰舔上纸角,迅速蔓延。
火光映着她的脸,明暗交错。
就在火苗即将烧到指尖时,她松手。
纸片飘落炭盆,瞬间化为灰烬。
窗外,晨光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