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云浅歌的裙角已沾了露水。她穿过侧门回廊时脚步未停,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铜钱,触感微凉。推开闺房门扇,她反手落闩,从鞋底取出瓷瓶,将铜钱轻轻放入夹层,合上妆匣。
阿芜正候在内室,见她回来便递上热巾。云浅歌接过擦了擦手,声音压得极低:
云浅歌“昨夜的事,没惊动旁人吧?”
阿芜“西角门守卫换岗前喝过药茶,睡得沉。”,“哑仆也已在回廊布防。”
云浅歌点头,走到案前坐下。窗外天光渐明,她却觉得屋内比往日更静。从前那些风声雨声、脚步声、笑语声,如今听来皆不可信。她曾以为揭穿李氏阴谋便可安身,可苏婉儿背后的黑衣人仍在暗处游走,而她手中能用之人,不过两个。
这不够。
她抬眼看向阿芜:
云浅歌“你去厨房走一趟,把上月我留的那包止痛散给灶下张婆子。就说她女儿咳疾未愈,再加两味药材一并送去。”
阿芜“她……是苏锦书的人。”
云浅歌“正因如此。”“她女儿病重,郎中要银子,主母又不许支用。人在难处,才肯低头。你只管送药,不必提条件。”
阿芜应声退下。云浅歌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旧布袋,里面装着几匹素色绸缎、几盒胭脂、两副银耳坠。这些都是她这几日悄悄备下的。不是赏赐,也不是施舍,是交换——用一点恩惠,换一句真话。
午后,阿芜带回消息:张婆子收了药,当晚便托人捎来一句话——“苏小姐近日常召绣娘入院,所绣非府制花样。”
云浅歌手指轻点桌面。绣娘?她从未听苏婉儿提起过。
云浅歌“再查是谁引荐的。”
第二日起,她开始逐个接触府中旧识。浣衣坊的老裁缝被苏锦书罚跪三日,膝盖溃烂无人问津,她命阿芜送去伤药与半匹棉布;门房老周的儿子欠了赌债,被债主堵在家门口,她让哑仆悄悄塞了一小锭银子进去。没有言语承诺,也不提回报,只是让这些人知道——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第三日夜里,她设了灯语。西厢廊下那只旧灯笼,每逢三更便会晃动三下。若是哑仆守夜,便以竹竿轻挑灯绳;若是别人当值,则由阿芜借故巡房时暗中拨动。一旦灯动,便是有事相告。
这晚,灯果然动了。
云浅歌披衣起身,从窗缝抽出一张折叠细纸。纸上字迹歪斜,写着:“绣娘姓柳,住东街尾,每五日进府一次,归必经北巷。”
柳?
她心头一紧,却未动声色。将纸条投入烛火,看着它卷边成灰。这个姓氏不能再轻忽。春桃留下的铜钱上有“柳”,黑衣人传递的帛书残字也有“柳”。这不是巧合,是一条线,正被人一点点牵出来。
但她不能追得太急。
翌日清晨,她照例前往花园散步。路过花圃时,见一名小丫鬟正蹲在地上拔草,手腕处有一道红痕,像是被鞭子抽过。
云浅歌“谁打的?”
小丫鬟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她,忙低头:
丫鬟“不、不是什么大事……”
云浅歌“我认得你。”“你是上月被苏锦书责罚的那个,因为打翻了茶盏。”
小丫鬟咬唇不语。
云浅歌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药膏:
云浅歌“拿去涂吧,别落下疤。”
丫鬟“小姐……为何对我这般好?”
云浅歌“因为我记得疼。”“也记得谁曾在别人跌倒时伸过手。”
那晚,灯又动了三次。
这一次,纸条上写着:“绣娘今晨离府,随身布包袱一角露出半幅图样,似为地图。”
云浅歌盯着那行字良久。地图?苏婉儿要什么地图?城防?库房?还是……前朝遗迹?
她不能再只靠耳目传递只言片语。她需要能看、能听、更能动手的人。
第四日黄昏,她写下一封信,折成方胜,夹在一本《女则》里。书中另附一页薄纸,画着几个简单手势——那是浣衣坊老妇教她的联络暗记。她将书交给阿芜:
云浅歌“明日你去慈音寺还愿,若遇一位穿靛蓝短袄的妇人,年约四旬,右手缺了半截小指,就把这本书留在放生池南侧第三块石阶上,不必说话,转身就走。” 。
阿芜“若是没人来取呢?”
云浅歌“那就等下一个初七。”
她不信江湖人讲义气,但她信人在绝境中总会留下求生的痕迹。那位女镖师若真在边关活过十年,就不会错过这样的信号。一枚银耳坠,一张空白笺,既是试探,也是投名状。
当晚,她在房中辟出一角。夜深人静后,熄灯起身,对着墙上影子练习指法。一招一式都记在《女则》夹页中,笔迹极细,外人看来不过是批注。她学得慢,也不敢贪多。现在她要的不是杀敌于无形,而是能在危急时刻挣脱束缚,多活一刻。
第五日,阿芜带回消息:书已送出,石阶空了。
云浅歌“有人取走了?”
阿芜“清晨去看时,书不见了,石阶上有片落叶,叶下压着一根银丝线。”
云浅歌接过那根线,缠在指尖绕了两圈。很细,却坚韧。她点了点头:
云浅歌“她接了。”
从此每月初七,慈音寺外都会有一次无声交接。或许是一封信,或许是一张图,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只要线不断,路就在。
这一夜,她再次检查妆匣夹层。铜钱还在,平安符也被她换成了无毒的那一枚。她不再佩戴,而是锁进了小铁盒。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一步险棋。培植内线、设立灯语、联络外人、习练武技,哪一样若被李氏或苏婉儿察觉,都是致命的罪名。但她已无退路。从前她靠智谋周旋,如今她要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
她不需要别人保护。
她要成为那个能决定生死的人。
次日午时,她坐在房中翻阅账册,看似平静如常。阿芜进来奉茶,低声说:
阿芜“张婆子今早传话,绣娘明日还会来。”
云浅歌“知道了。”
她继续翻页,笔尖在一处支出上点了点:
云浅歌“这笔炭银数目不对,叫账房重新核对。”
阿芜应下,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云浅歌放下笔,走到窗前。阳光洒在庭院青砖上,映出一道清晰的影子。她抬起手,缓缓握拳,又松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外。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唤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那脚步在门前顿住。
门环轻叩三下。
叩得不急,也不缓,像是寻常通报。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这么规规矩矩地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