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歌回到院子时,天色已暗。阿芜低声禀报,镇国公府送来请帖,明日午时在花园设赏花宴,请她务必到场。
她没多问,只将请帖放在桌上。西城那处宅子空了,线索断得干净。眼下她能做的,就是等。等对方因心虚而动,等风把藏在暗处的人吹出来。
第二日午时,她准时到了镇国公府。
水榭边摆着长桌,宾客三三两两落座。贵女们穿着鲜亮裙衫,笑语不断。云浅歌刚走近,就有侍女引她入席。她的位置竟在主位侧旁,紧挨着楚逸尘。
她脚步微顿,但还是坐下了。
楚逸尘已先到,一袭月白长袍,腰带扣着玉饰。他转头看她,嘴角微扬:“你来了。”
“世子相邀,不敢不来。”她低头整理袖口,语气平静。
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贵女端起酒杯,笑着递过来:“听闻云小姐自民间归来,见识广博,今日难得相聚,不如共饮一杯?”
云浅歌还未开口,楚逸尘已抬手挡下那杯酒。他接过酒杯,仰头喝尽,目光却落在她脸上:“她不喝酒,我替她。”
四周顿时安静了一瞬。
有人低语,有人侧目。云浅歌指尖轻轻压住桌面,没有抬头。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也能察觉到远处一道阴冷的视线。
是苏婉儿。
她坐在另一侧席上,手里攥着帕子,脸色发白。
酒过一轮,菜肴陆续端上。其中一盘鲜虾红亮剔透,香气扑鼻。众人不动,似在等谁先动筷。
楚逸尘忽然执起银筷,夹起一只虾,剥去壳,挑出虾线,再轻轻放入她碟中。
“听说你喜欢清淡口味,这道最合适。”他声音不高,却足够周围人听见。
云浅歌心跳快了一拍。
她垂眼看着那枚剥好的虾,白嫩整齐地躺在青瓷碟里。她没说话,只微微颔首:“多谢世子。”
然后夹起虾,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动作从容。
她不能退。退一步,就成了众人口中的畏缩无礼;退一步,就让苏婉儿有了攻讦的理由。
眼角余光扫过对面,苏婉儿的手紧紧捏着帕子,指节泛白。她身旁的婢女低头凑近说了句什么,她猛地抬头,眼神狠厉。
云浅歌收回视线,继续用膳。
宴至尾声,宾客陆续离席。她起身欲走,楚逸尘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送你。”
她本想拒绝,但他已经走在身侧。两人并肩穿过回廊,脚步声轻。
假山旁有花树遮挡,光线斑驳。走到半途,他忽然放慢脚步,靠近了些。
“昨夜西城那人,是你放走的?”他低声问。
云浅歌一怔。
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更没想到他连她派人盯梢的事都知道。
她还没答话,假山后突然传来一声高扬的嗤笑。
“堂堂镇国公世子,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如此殷勤,也不怕辱没了身份!”
是苏婉儿的婢女翠珠。
云浅歌立刻明白,这是故意安排的。让人看见他们独处,再传出几句闲话,她的名声就毁了大半。
她没停步,反而放缓语气对楚逸尘说:“世子何必理会闲言?我不过是个归宗晚辈,经不起这般瞩目。”
她说完,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背影笔直,步伐稳定,没有一丝慌乱。
身后没人追来。
她走出水榭区域,沿着石径往府门方向去。一路无人再拦,也没人敢多言。
回到相府,她直接进了屋子。
阿芜迎上来,低声问:“小姐,今日可有不妥?”
“没有。”她坐下,取下发簪放在桌上。
阿芜犹豫道:“奴婢听说,宴上楚世子为您挡酒,还亲手剥虾……外头已有传言。”
“传就传吧。”她淡淡道,“我不靠流言活命。”
阿芜不再多言,退到一旁。
云浅歌盯着那支玉簪看了许久,才抬手将它收进妆匣。
她不是没感觉。楚逸尘今日的举动,分明是在挑衅规矩,也在试探她的反应。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帮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一点——苏婉儿已经慌了。否则不会让婢女当众出言羞辱。越是急躁,越容易犯错。
她只需等着。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帘角。她起身关窗,正要拉上帘子,忽见院墙外闪过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深色衣裳,身形瘦削,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她眯了眯眼。
那人走得很快,拐了个弯,消失在巷口。
她没叫人,也没追出去。只是站在窗前,静静望着那条巷子。
片刻后,她转身从柜底取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那是她从柳府带回来的地图副本。她拿起朱笔,在西城一处宅院上画了个圈。
那是今晚出现人影的地方。
她盯着那个红圈看了一会儿,又添了一笔,连向另一处标记。
笔尖停住。
外面传来敲门声,阿芜的声音:“小姐,厨房送了安神汤来。”
“放着吧。”她说。
脚步声远去后,她放下笔,吹灭烛火。
屋里黑了下来。
她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次她听得清楚。
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极慢。
前面那人停在院门口,似乎在查看门锁。
后面那人突然咳嗽了一声。
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
外面静了几息。
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她没开门。
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地上一条细长的光带。
她低头看着那道光,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袖口。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是白天楚逸尘替她挡酒时,衣袖擦过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