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殿外吹进来,掀动她的裙角。
云浅歌没有低头看那被风吹起的衣摆,也没有去扶耳边微乱的发丝。她只是站起身,将证物匣重新收进袖中,转身随着命妇队伍退出大殿。身后乐声再起,宫人穿梭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场震动朝堂的揭发从未发生。
她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回到相府西苑小院时,天已近午。阿芜迎上来想说话,却被她抬手止住。她径直走进内室,取出藏在妆匣夹层里的医案残页,指尖轻轻划过“双胎女”三个字。窗外阳光落在纸上,墨迹有些发灰。
还没等她收起纸页,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内侍捧着明黄卷轴快步走入庭院,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世子楚逸尘奏请赐婚相府嫡女云浅歌,两姓联姻,良缘天定。着三日内行初试之礼,校场比箭为序,成则续议婚仪,钦此。”
云浅歌站在屋中,听完圣旨,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
她只问了一句:“是谁递的折子?”
内侍低头道:“是世子亲自面圣所奏。”
她轻轻点头,接过圣旨。明黄绸缎入手微沉,边缘绣着金线龙纹,在光下泛着冷色。
“我知道了。”
送走内侍后,阿芜才敢开口:“小姐,这……这是好事吧?”
云浅歌把圣旨放在桌上,手指缓缓抚过玉簪。这支簪子陪她从浣衣坊走到今日,也见证了她一次次生死博弈。
她不答阿芜的话,只说:“准备劲装,明日我要去校场。”
第二日清晨,京郊校场旌旗列阵。
文武百官及命妇皆按品阶入座观礼。校场中央设箭靶五重,最远一靶距立位一百二十步。按祖制,女子不得擅入军演之地,但此次乃皇命特许,无人敢公然反对。
云浅歌穿鸦青色窄袖劲装,腰束革带,发挽金环。她提弓而立,全场寂静。
一位老臣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女子射猎,不合礼法,请收回成命!”
皇帝未语,目光落在高台上的楚逸尘身上。
楚逸尘端坐不动,手中轻摇折扇,嘴角微扬:“既是婚约之试,自然要依约而行。若连一试都不敢应,又何谈共度余生?”
老臣语塞。
云浅歌已取箭上弦。
第一箭破空而出,正中红心。
第二箭紧随其后,贯穿前箭尾羽,钉入靶心深处。
第三箭离弦时,风忽起,吹动她额前碎发。她眯眼瞄准,松手——箭出如电,不仅命中靶心,更将整块木靶从中劈裂,残片四散落地。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声。
几名年轻将领忍不住拍腿叫好,连一向严苛的兵部尚书也微微颔首。
云浅歌收弓,转身望向高台。
楚逸尘放下折扇,站起身来。他看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夫人神技,逸尘心服。”
她听到这句话,没有笑,也没有低头。她只是举起弓,朝他行了个平辈礼:“世子,第一试可算通过?”
“通过。”他说,“而且远超预期。”
人群开始退场,命妇们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这般厉害的箭术,竟藏了这么多年。”
“可不是?听说她在浣衣坊时就常帮人修弓拉弦。”
“可这也太张扬了些,日后如何做世家妇?”
这些话传入耳中,云浅歌置若罔闻。她走出校场时,一阵风猛地卷起披帛,那条素白织锦瞬间飞出数丈远。
她刚要追,一道身影已策马而出。
楚逸尘追上披帛,俯身捞起,勒马调转方向,缓缓停在她面前。
他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双手抬起,将披帛重新系回她肩头。动作很慢,指尖擦过她的颈侧,带来一丝温热。
“他们怕你太强。”他说,“可我只怕你不够强。”
云浅歌抬头看他。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眉眼分明。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意,反而透着认真。
她开口:“若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妻子,现在收回圣旨也不迟。”
楚逸尘没动,也没退。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只会低头的人。”
他说完,松开手,退后一步:“我要的是能站在我身边,看清这朝局风云,也能拉开这张弓的人。”
两人并肩往府门走去。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快到相府门口时,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帘子掀开一角,露出苏婉儿苍白的脸。她死死盯着云浅歌身上的劲装和头上的金环,手指紧紧抠住车窗边缘。
云浅歌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进了院子,她让阿芜去准备热水,自己则走进书房,打开圣旨再次细看。
楚逸尘的请求写得清楚明白:非为权宜之计,实因情之所钟,愿以三试定婚约,昭告天下。
她合上圣旨,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眉目清晰,神情平静。她摘下发间金环,换回那支旧玉簪。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镇国公世子求见。”
她转身走出去。
楚逸尘站在院中,手里拿着一张纸。
“昨夜有人试图烧毁兵部档案房。”他说,“里面有一份六年前的出入记录,提到一个乳母曾带婴孩出城,目的地是城南慈恩庵。”
云浅歌脚步一顿。
“那份记录?”
“已被我提前取走。”他把纸递给她,“上面写着,那孩子出生时辰与你仅差半个时辰。”
她接过纸,手指微微收紧。
“你还知道什么?”
楚逸尘看着她,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你现在每走一步,都有人在盯着。所以我请旨赐婚,不是为了把你拉进我的阵营,是为了让你有了名分,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手。”
云浅歌沉默片刻,将纸折好放入袖中。
“所以这场婚事,是一道护身符?”
“也是真心。”他说,“你不信,可以继续查。我会让你看到所有该看的东西。”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一下敲在青石板上。
她望着他,终于开口:“第二试是什么?”
楚逸尘唇角微扬:“三日后,御前对弈。棋盘之上,胜负由心。”
他转身离开时,风吹起了他的月白长袍。
云浅歌站在原地,手还贴在袖中那张纸上。
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变得浅而稳。
院外传来一声鸟鸣,划破寂静。
她转身回屋,从柜底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枚磨损严重的铜钱,边缘刻着半个“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