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了水的布。
云浅歌坐在妆台前,指尖停在铜钱边缘那个磨损的“林”字上。阿芜送来的熏香刚点了一小截,火苗安静地立着,没有晃动。她没抬头看香,也没动身去关窗,只是把铜钱放进袖袋,起身走到床边。
嫁衣就铺在锦被之上,红得刺眼。
这是尚服局三日前送来的,绣工精细,金线缠枝莲纹一路延至袖口。按规矩,出嫁前三日才能试穿,平日不得触碰。但她今夜必须查。
她坐下来,手指沿着袖口内侧慢慢摩挲。线脚整齐,看不出异样。她从发间取下玉簪,用簪尖轻轻挑开一处接缝。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纸页。
一个硬物滑了出来。
她握在手里,是一枚青玉扳指。冰凉,沉重。内圈刻着几行小字:“天启三年,御用监造”。再细看,在“御”字下方,藏着一个极小的“林”字烙印。
她呼吸一顿。
天启三年,国库失窃案发生那年。主犯是先帝身边掌管内库的太监林通,事后全家被斩,只有一子不知所踪。这件事在史书里一笔带过,但她在查母亲过往时曾翻到过残卷。
这枚扳指为何会藏在她的嫁衣里?
是谁放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将扳指翻过来,对着烛光细看。玉质温润,表面无损,但在靠近内壁的一道缝隙里,卡着一丝暗红色的线头。她用银针小心拨出,那线极细,像是从某种朱砂染过的织物上扯下来的。
她忽然想起柳府密室里的壁画——苏婉儿生母手持金钗刺入妃嫔心口的画面。那支金钗,和画中婴儿襁褓上的“林”字纹样,都曾让她心头一震。
现在,这枚扳指、这个“林”字、这根红线,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站起身,把扳指收进袖中,转身走向门外。
阿芜守在外间,听见动静想进来,被她低声拦住:“我去西苑走一趟,你别出声。”
她说完便出了院子,披上一件素色斗篷,沿着角门的小路往镇国公别院走去。这条路她走过一次,是上次楚逸尘约她密谈时走的。偏僻,少人来往,夜里只有巡更的家丁偶尔经过。
镇国公别院书房在东跨院深处,门口有两名侍卫值守。她没正面靠近,而是绕到后墙,借着廊柱阴影贴墙而行。市井学来的开锁本事还在,她从发间抽出一根细铁丝,轻轻探入窗棂机关,片刻后,窗户无声开启。
她翻身进去。
屋内陈设如旧,书架靠墙而立,灯盏未熄,油已快燃尽。她直奔右侧第三格,那里有个暗格,上次她就发现过异常——书册排列过于规整,与其余不同。
她抽出一本《兵策要略》,果然,后面藏着一道滑槽。手指一推,暗格弹开。
里面只有一幅卷起的画像。
她拿出来展开。
画中女子眉目温婉,额间一点朱砂,穿着淡青色对襟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尾嵌宝金钗。那支金钗,她认得。正是柳府密室壁画中出现过的样式,也是当年前朝贵妃才有的制式。
最让她心跳加快的是,这女子的脸,竟与她七分相似。
她盯着画看了很久,指尖不自觉抚过自己的脸颊。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这人若活着,该是三十多岁,年纪也对得上。
可她是谁?
楚逸尘为何要把这幅画像藏在这里?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她不能再多留,迅速将画像原样放回,关好暗格,从窗口退出。落地时脚步轻稳,没惊动任何人。
回到西苑小院,她点亮油灯,取出玉扳指放在桌上,又从柜底翻出之前临摹的壁画草图。两相对照,她发现了一个细节——画中婴儿的襁褓一角,除了“林”字纹样,还隐约绣着半枚印章图案,形状像半个虎符。
而玉扳指内圈的“林”字旁边,也有类似的刻痕,只是极浅,若不用放大镜几乎看不见。
她猛地合上草图。
如果说当年双生女婴被调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这场布局的目的,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夺嫡女身份那么简单。
也许,是为了掩盖一场更大的秘密。
二十年前的国库失窃案,母亲的身份,双生血脉,虎符之谜,还有这枚突然出现在嫁衣中的扳指——所有线索开始交织在一起。
她抬头看向窗外。
月亮已经偏西,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大婚之日。
圣旨已下,礼部备齐,满城皆知她即将成为镇国公世子夫人。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把一枚牵连重案的扳指放进她的嫁衣,又让她看到一幅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女子画像。
这不是提醒,也不是警告。
这是引她入局。
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脸色微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然后缓缓摘下,放进妆匣底层。
下一刻,她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分明。
她转身看向门口,手已悄然按住袖中扳指。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身影站在外面。
楚逸尘穿着月白长袍,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他没有进来,只是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