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林玉安的旧课本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醒时手里还攥着那根火腿肠——昨晚睡前她把它放在枕头边，包装被摩挲得发皱，像她此刻揪紧的心。窗外传来赵秀兰摔门的声音，伴随着“早饭在锅里，不吃饿死”的吼声，熟悉的争吵又开始了，林建军的酒气似乎还飘在客厅里，混着没洗的碗筷味。
林玉安慢慢坐起来，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是上周被鸡毛掸子抽过的地方。她摸了摸书包里李勇写的手机号，纸条被折成了小小的方块，边缘已经磨得起毛。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医生说还要见一位“能听她说话”的人，李勇昨天特意打电话叮嘱她“别害怕，苏医生人很好”。
她没吃锅里的稀饭，只是把火腿肠塞进书包，又从铅笔盒里拿出一块刻着“不怕”的石头——这是没被张浩摔碎的最后一块，她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紧紧攥在手心。走到门口时，赵秀兰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看见她背着书包，头也没抬：“复查完赶紧回家，别在外头鬼混，我下午要去超市盘点。”
林玉安点点头，走出单元楼。清晨的风有点凉，她沿着小巷往学校方向走，却在巷口拐进了那条废弃小巷——她想先去看看小橘。土堆上昨晚被风吹落了几片槐树叶，她蹲下来，把火腿肠放在土堆前，小声说：“小橘，我今天要去见苏医生，李勇叔叔说她很好。我给你带了火腿肠，你慢慢吃。”
她用手把土堆拍得更实一些，又捡了几片干净的树叶铺在上面，才背着书包往市心理卫生中心走。中心在老城区的一条安静街道上，白色的小楼爬满了青藤，门口种着几盆太阳花，和医院的冰冷不一样，这里的玻璃门上贴着彩色的卡通贴纸，写着“这里可以哭，也可以不说话”。
林玉安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直到一个穿浅米色毛衣的女人走出来，笑着对她招手：“是林玉安吗？我是苏晴。”
女人的声音很软，像春天的风，眼睛弯弯的，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手里端着一个装满多肉的小盆，叶片是嫩绿色的，上面还沾着水珠。“进来吧，外面风大。”苏晴侧身让她进来，诊室里很暖和，墙上贴着几张画，是孩子们画的太阳和笑脸，角落里放着一个蓝色的盒子，上面写着“情绪盒子”，旁边堆着一叠彩色卡纸。
“随便坐，想喝温水还是果汁？”苏晴把多肉放在窗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杯子上印着一只橘色的小猫，和小橘很像。林玉安的心颤了一下，接过杯子，手指碰到温热的杯壁，才慢慢坐在椅子上，把书包放在脚边，石头还攥在手里。
苏晴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坐在她对面，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你看，这是我上周救助的流浪狗，它叫团子，被车撞断了腿，现在能跑了。”照片里的小狗是黄色的，正趴在草地上啃骨头，眼睛亮晶晶的。
林玉安的目光停在照片上，想起小橘刚被她发现时的样子，瘦得只剩骨头，腿上还流着血。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杯子里的水晃出了小水花。
“我以前也经常喂流浪动物，”苏晴又点开几张照片，有流浪猫、流浪狗，还有一只受伤的鸽子，“它们很可怜，但也很坚强，只要有人给一点温暖，就会很开心。”她看向林玉安，“你是不是也认识这样一只小动物？”
林玉安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杯子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手里的石头硌得手心生疼。苏晴没有催她，只是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没关系，不想说也可以，我们可以先看看多肉。”
窗外的阳光照在多肉上，叶片泛着光。苏晴指着一盆叫“玉露”的多肉说：“它很耐旱，就算很久不浇水也能活，就像有些孩子，看起来很脆弱，其实心里藏着很大的力气。”
林玉安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苏晴：“它……它叫小橘，是一只橘色的猫。”声音很小，却像打开了闸门，后面的话跟着涌了出来，“它的腿受伤了，我每天省下饭给它吃，给它涂碘伏，它会蹭我的手，给我带小老鼠……”
她说得断断续续，有时候会停下来哭一会儿，苏晴就耐心地等着，偶尔递一张纸巾，或者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她说起张浩他们怎么摔碎她的石头，怎么把小橘的尸体扔在杂草里，说起爸妈的争吵和打骂，说起自己站在楼顶时的绝望，说起李勇叔叔递过来的那根火腿肠。
“我没保护好它，”林玉安哽咽着，手指抠着椅子的扶手，“如果我那天早点去，小橘就不会死了……”
苏晴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能盖住林玉安冰凉的手指。“玉安，”苏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错。被张浩欺负不是你的错，小橘的离开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给了小橘你能给的所有温暖，它在最后那段日子里，一定很幸福。”
这是林玉安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你没有错”。爸妈总说她“惹事”，老师说她“不听话”，只有苏晴说她没有错。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终于有人懂她了。
“那个蓝色的盒子，叫情绪盒子，”苏晴指了指角落里的盒子，“如果你有想对小橘说的话，或者心里的委屈，都可以写在卡纸上，放进盒子里。不用给我看，这是你和小橘的秘密。”
林玉安点点头，苏晴递给她一张橙色的卡纸，和小橘的毛色一样，还有一支彩色铅笔。她趴在桌子上，慢慢写起来：“小橘，今天我见了苏医生，她很好，她告诉我不是我的错。我给你带了火腿肠，放在你的土堆前，你要吃完哦。我好想你，想你蹭我的手，想你追蝴蝶的样子。”
写完后，她把卡纸折成小猫的形状，走到情绪盒子前，轻轻放了进去。盒子里已经有很多卡纸，有的折成星星，有的折成小船，都是和她一样的孩子写下的心事。
“以后每次来，你都可以写一张，”苏晴笑着说，“等盒子满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把它们埋在小橘的土堆旁边，让小橘知道，有很多人在想它。”
林玉安的心里暖烘烘的，像晒了太阳。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盆“玉露”，突然问：“苏医生，我是不是很没用？别人都欺负我，我只会哭。”
苏晴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当然不是。能忍着这么多委屈活到现在，能给小橘那么多温暖，能在楼顶停下来没有跳下去，你已经很勇敢了。哭不是没用，哭是把心里的难过倒出来，这样才能装下更多的快乐。”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多肉盆栽，是一盆迷你“玉露”，叶片晶莹剔透。“这个送给你，”苏晴说，“就像你一样，看起来小小的，却很坚强。你可以把它放在书桌上，每天给它浇点水，看着它长大，就像看着自己长大一样。”
林玉安接过多肉，小心地抱在怀里，叶片的触感很软，让她想起小橘的毛。“谢谢苏医生，”她小声说，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是小橘死后，她第一次真心地笑。
复查的时间到了，苏晴陪着她去见医生。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说恢复得很好，就是情绪还需要慢慢调节，让她每周来见苏晴一次。走出诊室时，苏晴把她的书包递过来，又给她塞了一袋饼干：“路上饿了吃，别像以前一样省着。”
林玉安点点头，抱着多肉，背着书包，走出了心理卫生中心。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暖暖的。她想起苏晴的话，想起小橘的土堆，想起李勇的手机号，心里的灰色好像被阳光照得淡了一些。
走到巷口时，她看见赵秀兰和林建军站在那里，正在争吵。赵秀兰手里拿着一张账单，对着林建军喊：“这个月的房租又涨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
林建军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老板不给我发，我有什么办法？你少跟我嚷嚷！”
他们看见林玉安，争吵停了下来。赵秀兰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怀里的多肉，扔在地上：“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你是不是又乱花钱了？”
多肉摔在地上，叶片碎了几片，嫩绿色的汁液流出来，像小橘的血。林玉安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蹲在地上，想把多肉捡起来，却被赵秀兰拽起来：“捡什么捡？没用的东西！赶紧回家，我还要去超市！”
林建军在旁边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烟，点燃了一根。
林玉安看着地上破碎的多肉，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苏晴的话，想起小橘的温暖，可现在，她的多肉碎了，她的希望好像也碎了。
“你哭什么哭？”赵秀兰又开始骂她，“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让我生气！”
就在这时，林玉安的书包里传来手机铃声，是李勇打来的。她赶紧掏出手机，接起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李勇叔叔……”
“玉安，复查完了吗？苏医生说你今天很勇敢。”李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很暖。
林玉安看着地上的多肉，看着骂她的妈妈，看着抽烟的爸爸，哽咽着说：“我的多肉……被妈妈摔碎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李勇的声音：“别难过，明天我给你买一盆新的，比这个还好看。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林玉安说了地址，挂了电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赵秀兰看着她，皱了皱眉：“你跟谁打电话？是不是那个消防员？我告诉你，别跟陌生人来往，小心被骗！”
林玉安没理她，只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破碎的多肉捡起来，放进书包里。她要把它带回家，好好照顾它，就像照顾小橘一样。
不一会儿，李勇的消防车停在了巷口。他下了车，走到林玉安身边，看见她手里的多肉，又看了看赵秀兰和林建军，心里明白了大半。“叔叔阿姨，”他对着赵秀兰和林建军说，“这盆多肉是苏医生送给玉安的，对她的情绪恢复有帮助，不是乱花钱买的。”
赵秀兰瞪了他一眼：“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李勇的语气很平静，“但玉安是个好孩子，她需要关心，不是打骂。她经历了很多事，心里很委屈，你们能不能多陪陪她，多听听她说话？”
林建军掐灭了烟，想说什么，却被赵秀兰拉了一下。赵秀兰对着李勇冷笑一声：“我们怎么教育孩子，不用你教！玉安，跟我回家！”
林玉安看着李勇，眼里满是求助。李勇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明天我给你带新的多肉，记得去看小橘。”然后他对着赵秀兰说，“阿姨，玉安的情绪还不稳定，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赵秀兰没说话，拽着林玉安往家走。林玉安回头看了看李勇，他还站在那里，对着她挥手，像黑暗里的一束光。
回到家，赵秀兰把她锁在房间里，骂了她几句就去超市了。林玉安坐在书桌前，把破碎的多肉放在窗台上，用湿纸巾擦了擦叶片上的灰尘。她想起苏晴的话，想起李勇的承诺，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这盆多肉，就像照顾自己一样。
她从书包里拿出苏晴给的饼干，慢慢吃着，饼干是巧克力味的，很甜。她又拿出那块刻着“不怕”的石头，放在多肉旁边，小声说：“小橘，多肉会好起来的，我也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
窗外的阳光照在多肉上，虽然叶片碎了几片，但还有几片是完好的，透着淡淡的绿色。林玉安看着它，嘴角又露出了一点笑容。她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还是会很难，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苏医生，有李勇叔叔，有小橘的回忆，还有这盆坚强的多肉。
她拿出彩色铅笔，在纸上画了一只橘色的小猫，旁边画了一盆多肉，还有一个笑着的小女孩。画完后，她把画贴在书桌上，看着它，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像苏医生说的那样，长出属于自己的力量，不再害怕，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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