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多肉又冒出了新叶尖时，林玉安终于敢主动提起小橘了。
那天她走进诊室，先把折成小猫形状的卡纸放进情绪盒子——纸上写着“小橘，我给你带了新的槐树叶，风一吹，叶子晃得像你在跑”，然后才坐在苏晴对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木纹：“苏医生，昨天我梦见小橘了，它的毛又软又暖，还蹭我的手。”
苏晴正在给多肉浇水，闻言回头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映着窗台的阳光：“它一定很想你。”她把一个透明的玻璃罐推到林玉安面前，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今天有个惊喜要带你去看，要不要一起？”
林玉安捏起一颗橘子味的糖，糖纸在指尖沙沙响。这是她来治疗的第三个星期，苏晴从未强迫她做什么，只是陪着她写情绪卡片，听她讲小橘的故事，甚至陪她去给小橘的土堆插过一次野菊花。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自从小橘走后，她已经很久没听过“惊喜”这个词了。
苏晴的车是淡蓝色的，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印着小狗图案的坐垫。“我们去个有很多毛茸茸朋友的地方。”苏晴发动车子时，顺手给林玉安系上安全带，指尖碰到她手腕上的旧伤疤（上次被张浩推倒时蹭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些。
车子驶出老城区，拐进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尽头是一家动物救助站。铁门上挂着彩色的风铃，风吹过叮当作响，院子里跑着几只康复的流浪狗，尾巴摇得像小旗子。林玉安下车时，一只三花猫凑过来蹭她的裤腿，她下意识往后躲，却想起小橘第一次蹭她手的样子，又慢慢蹲下来，轻轻碰了碰猫的耳朵。
“这里的动物大多是被遗弃或受伤的，”苏晴领着她往里走，“有志愿者照顾它们，等找到合适的人，就会被领养。”她停在一间暖房门口，里面铺着柔软的垫子，几只幼犬正挤在一起睡觉，“今天的惊喜在里面。”
林玉安推开门，暖房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奶香味。最里面的垫子上，卧着一只两个月大的拉布拉多，黄色的绒毛软软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耳朵耷拉着，眼睛是琥珀色的，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它的右前腿上缠着小小的纱布，和当初小橘受伤时一模一样。
“它叫佑安。”苏晴走过去，轻轻抱起小狗，动作温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玻璃，“护佑的佑，平安的安。它妈妈是搜救犬，上个月在一次山体滑坡救援中，为了救一个被困的孩子，被落石砸伤了腿，后来感染去世了。”
林玉安的呼吸顿了顿，看着小狗腿上的纱布，想起自己给小橘涂碘伏的日子——那时小橘也是这样，疼得缩成一团，却还是会用头蹭她的手。
“佑安出生才十几天就没了妈妈，”苏晴把小狗放在地上，它一瘸一拐地挪到林玉安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鞋带，“志愿者说，它特别黏人，每次有人来，都会凑过去闻闻，好像在找什么。”
小狗仰起头，对着林玉安轻轻“呜呜”了一声，声音又软又轻，像小婴儿的呢喃。林玉安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碰它——她怕自己又保护不好，怕这毛茸茸的温暖又会突然消失。
苏晴看出了她的犹豫，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慢慢放在佑安的背上：“你看，它很乖，不会咬人的。”
绒毛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暖乎乎的，带着生命的温度。佑安像是很喜欢她的触碰，往她手心拱了拱，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像小橘当初用尾巴绕着她的样子。林玉安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佑安的绒毛上，它立刻抬起头，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湿漉漉的，带着点痒。
“我第一次见到佑安时，就想起了你。”苏晴的声音很轻，“你们都失去过重要的陪伴，都很勇敢，却也都需要被好好守护。”她看着林玉安发红的眼睛，“玉安，佑安还没有找到领养的人，你愿意让它陪你吗？”
林玉安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她想起小橘冰冷的身体，想起爸妈的争吵，想起自己站在楼顶的绝望，可现在，这只叫佑安的小狗正依赖地靠在她脚边，用温暖的身体贴着她的腿。她慢慢蹲下来，把佑安抱进怀里，小狗在她怀里缩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和小橘以前一模一样。
“它会是你最安全的倾听者。”苏晴帮她理了理佑安的绒毛，“你有不敢说的、不能说的，都可以跟它说。它不会打断你，不会骂你，只会安安静静地陪着你，就像你曾经陪着小橘一样。”
林玉安抱着佑安，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难过。她把脸埋在佑安的绒毛里，闻着它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是失去小橘后，第一次重新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心。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从救助站出来时，苏晴给佑安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狗窝，还有一袋幼犬粮。“我已经跟你爸妈沟通过了，”苏晴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们暂时不太同意你在家里养狗，所以我帮你申请了临时安置住所，就在救助站附近，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周末你可以回家，平时就住在那里，方便照顾佑安。”
林玉安愣住了，她没想到苏晴会为她做这么多。“苏医生，谢谢你……”
“不用谢。”苏晴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临时安置所的房子很小，却很干净。墙面是淡粉色的，窗户上挂着白色的窗帘，客厅里放着一张小小的沙发，卧室里有一张单人床，书桌上摆着苏晴送的那盆“玉露”——是苏晴特意从家里搬过来的，叶片已经重新长出了几片新的。
苏晴帮她把狗窝放在卧室的窗边，又教她怎么给佑安喂粮、换纱布：“它的腿伤快好了，再换两次药就能拆纱布了。记得每天给它晒晒太阳，对伤口恢复好。”
佑安在房间里慢慢走动，好奇地嗅着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林玉安的脚边，卧了下来，把脑袋放在她的鞋上。林玉安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佑安，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苏晴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林玉安和佑安。她从书包里拿出那块刻着“不怕”的石头，放在书桌上，又把苏晴给的橘子味糖果放在石头旁边。然后她抱着佑安，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对着除了小橘以外的生命，说起了自己的心事。
“佑安，我以前很怕上学，因为张浩总是欺负我，他会摔碎我的石头，把我的书包扔到泥坑里。”她轻轻摸着佑安的耳朵，“我爸妈总是吵架，他们从来不会问我疼不疼，只会骂我惹事。小橘是我唯一的朋友，可它被张浩他们害死了……”
佑安像是听懂了，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发出轻轻的“呜呜”声。林玉安笑了笑，继续说：“不过现在好了，我有你了，还有苏医生，还有李勇叔叔。苏医生说，我没有错，你说对不对？”
那天晚上，林玉安把佑安的狗窝放在床边，自己躺在枕头上，看着佑安蜷缩在狗窝里，慢慢闭上眼睛。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没有做噩梦，没有被争吵声吵醒，只有佑安偶尔发出的小呼噜声，像摇篮曲一样。
第二天早上，林玉安是被佑安舔醒的。小狗站在床边，尾巴摇得飞快，嘴里叼着她的袜子。林玉安笑着接过袜子，起身给佑安准备早餐。她把幼犬粮倒在小碗里，看着佑安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满是满足感。
吃完早餐，她带着佑安去给小橘的土堆浇水。佑安跟在她身边，一瘸一拐地走着，走到土堆前，突然蹲了下来，对着土堆轻轻“呜呜”了两声。林玉安蹲下来，摸了摸佑安的头：“小橘，这是佑安，以后它会陪着我，你放心吧。”
她把带来的火腿肠放在土堆前，又捡了几片槐树叶铺在上面，才带着佑安慢慢往回走。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小身影。
下午，苏晴来给佑安换纱布。拆纱布的时候，佑安有点疼，轻轻哼了两声，却还是乖乖地趴在林玉安怀里，没有挣扎。苏晴笑着说：“佑安很依赖你呢，看来你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林玉安抱着佑安，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看着佑安完好无损的腿，又看了看书桌上的“玉露”，突然觉得，生活好像慢慢好起来了。
晚上，林玉安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橘和佑安一起在草地上跑，小橘的毛闪闪发光，佑安跟在它后面，尾巴摇得像小旗子。她站在旁边笑着，苏晴和李勇叔叔也在，爸妈没有吵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醒来时，佑安正趴在她的床边，用头蹭她的手。林玉安摸了摸它的头，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真的——她会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佑安陪着，有苏医生和李勇叔叔的关心，再也不用害怕被欺负，再也不用听争吵声。
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块刻着“不怕”的石头，又看了看怀里的佑安，轻声说：“小橘，我会带着佑安，好好活下去，活得很勇敢，很快乐。”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佑安的绒毛上，泛着金色的光。林玉安知道，新的生活，从这一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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