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晚在帝景苑别墅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单调而压抑的重复。
每一天,都在极致的安静中开始和结束。张姨会准时出现,带来新鲜食材,做好三餐,打扫卫生,然后沉默地离开。李助理偶尔会打电话来,公式化地询问是否有需要,或者通知她父亲手术顺利、恢复情况良好。
父亲的好转是她唯一的精神慰藉。她通过电话和父亲简短通话,强颜欢笑,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份包食宿的好工作,让他安心养病。挂掉电话后,却是更长久的空虚。
傅行云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个买下她一夜,将她扔进这座黄金牢笼的男人,仿佛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但这种消失,并未带来轻松,反而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何时会落下。
她试图找些事情做。她翻遍了那个空荡荡的书房,只找到几本无人翻阅的经济杂志。巨大的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节目,却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孤寂。她甚至开始自己尝试做饭,用厨房里那些顶级的食材,做出简单的家常菜,味道远比张姨做的更合她胃口,但过程却索然无味。
她不动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衣物,依旧穿着自己带来的几件旧衣服。这是一种无声的、微不足道的反抗,仿佛只要不碰那些东西,她就还能保留一点点可怜的自我。
直到第三天下午,李助理再次来访。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某高奢品牌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推着挂满漂亮衣服的移动衣架。
“苏小姐,”李助理的目光扫过苏小晚身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T恤,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傅先生下周末需要出席一个晚宴,吩咐您陪同出席。这些是品牌送来的当季流行新款,请您挑选一件合适的。”
晚宴?陪同出席?
苏小晚愣住了。她以为交易仅限于那不堪的一夜,没想到还有后续的“义务”。
“我……我不想去。”她下意识地拒绝。那种场合,她无法想象,也不想去面对。
李助理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语气平静无波:“苏小姐,这是傅先生的要求。您只需要配合。”
又是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小晚攥紧了手心:“如果我就是不配合呢?”
李助理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威胁,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傅先生不喜欢被拒绝。您父亲的康复疗程,目前进行到第二阶段,效果很好。傅先生希望看到您心情愉悦地配合,这对苏老先生的治疗环境也有好处。”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苏小晚的心脏。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现,只需要通过助理,就能轻易捏住她的七寸。
她所有的反抗,在父亲的治疗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苏小晚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最终,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
她像个木偶一样,被品牌工作人员摆弄着,试穿了一件又一件华美的礼服。那些裙子漂亮得不像话,面料柔软,剪裁完美,缀满碎钻或刺绣,每一件都价格不菲。
但她站在试衣镜前,只看到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孩,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娃娃,等待着主人的检阅。
最终,她随意指了一件相对不那么扎眼的香槟色长裙。
“就这件吧。”
李助理点点头,让工作人员记下尺寸修改细节,然后便带着人离开了。整个过程高效、专业,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别墅再次恢复死寂。
苏小晚看着沙发上那件即将属于她的、华美却冰冷的礼服,只觉得一阵窒息。
晚上,她又一次没有食欲。自己煮了一碗清汤面,坐在空旷的餐厅里,慢慢地吃着。
突然,门外传来指纹锁开启的“滴滴”声。
苏小晚浑身一僵,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他来了?!
心脏骤然狂跳,恐惧和紧张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傅行云穿着一身墨色西装,似乎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一丝淡淡的酒气。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动作自然得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餐厅,落在穿着旧T恤、坐在桌边吃着一碗朴素面条的苏小晚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就吃这个?”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加低沉磁性,也更加冰冷,带着一丝不悦。
苏小晚紧张地站起身,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我不太饿。”
傅行云迈步走过来,强大的压迫感随之逼近。他走到餐桌旁,看了一眼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又看向她身上那件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旧衣服,眼神沉了下来。
“李助理没告诉你,衣帽间里的东西可以随便用?”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心生寒意。
“……告诉了。”苏小晚声音更低了。
“为什么不用?”他追问,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苏小晚咬住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她在用这种方式抗议吗?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傅行云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向自己。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力道让她感到疼痛。
“苏小晚,”他盯着她的眼睛,黑眸里翻滚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记住你的身份。我买下的,不只是那一夜。在我厌烦之前,你最好学会听话。”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再次将她割得遍体鳞伤。
“穿上那些衣服,吃那些为你准备的食物,做好你该做的事。”他松开手,语气带着一丝厌弃,“别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没亏待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
苏小晚僵在原地,下巴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力度和冰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听着主卧门被关上的声音,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看着那碗已经冷掉的面条,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原来,金丝雀连选择吃什么的权力,都没有。
而二楼的主卧里,傅行云扯开领带,烦躁地扔在一旁。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刚才那双含泪的、带着恐惧和倔强的眼睛。
和他记忆深处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些重叠,却又那么不同。
那个女人,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脆弱又倔强的表情……
他闭上眼,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
只是一个买来的女人,一个暂时的替代品和消遣而已。他不该投入过多的关注。
只是,那双眼睛……总在他不经意间浮现。
主卧的门隔绝了楼下细微的抽泣声。
傅行云扯下领带,随意扔在昂贵的丝绒床尾凳上。昂贵的西装外套也被脱下,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勾勒出他精壮的身形。
他走到迷你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帝景苑静谧的夜景。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但他眼中却无半分欣赏之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在餐厅的画面。
那个女人,穿着寒酸得与这栋房子格格不入的旧衣服,瘦弱的肩膀微微缩着,低头吃着一碗看起来毫无油水的清汤面。看到他时,那双眼睛里瞬间涌起的惊恐和抗拒,像极了被猎鹰盯上的兔子。
还有他捏住她下巴时,那细腻皮肤下传来的细微颤抖,以及她眼中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花。
烦躁感再次袭来。
他傅行云的女人,哪怕只是买来的,也不该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给了她最好的医疗资源,最好的物质生活,她只需要安心待着,取悦他,这就够了。
可她偏偏要摆出那副被强迫、被虐待的姿态,穿着那些破烂,吃着那些东西,无声地抗议着他的安排。
这让他莫名火大。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异样。
确实有几分像。特别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但又不完全一样。那个女人,永远不会露出那种脆弱又倔强的表情,她永远自信、明媚、带着灼人的热度,而不是像楼下那个,像一株需要依附他人才能存活的菟丝花,轻轻一折就会碎掉。
他买下她,或许就是因为那几分似是而非的眉眼,在那个雨夜,莫名地勾起了他一丝早已沉寂的……兴味?或者只是纯粹的占有欲作祟。
但无论如何,她不该试图挑战他的规则。
傅行云放下酒杯,决定不再为这种无谓的事情耗费心神。他走进浴室,打算冲掉一身酒气和疲惫。
楼下,餐厅里。
苏小晚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将冷掉的面条倒进垃圾桶。水流声哗哗,掩盖了她低低的啜泣声。
她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眼睛红肿的自己,用力吸了吸鼻子。
哭没有用。反抗也没有用。
就像他说的,在他厌烦之前,她只能学会“听话”,为了父亲。
她走上二楼,主卧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她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次卧。
她打开次卧的衣帽间,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华服。手指划过一件件质地柔软的漂亮衣裙,最终,她取下一套最简单款式的纯棉睡衣。
洗完澡,换上那套崭新的睡衣,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很舒服,却让她感觉像是穿上了一层无形的囚服。
她躺在次卧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耳朵却竖起着,仔细听着主卧方向的动静。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主卧的门似乎开了又关。然后,整栋别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他……没有过来。
这个认知,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迷茫。
他买下她,却将她晾在这里好几天。今天来了,也只是为了警告她,然后便对她毫无兴趣。
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一个暂时闲置的玩物?一个连碰都懒得碰的摆设?
这一夜,苏小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第二天早上,她被生物钟唤醒,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下楼时,惊讶地发现傅行云竟然还在。他坐在餐厅里,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和西裤,似乎正准备用早餐。张姨正恭敬地将早餐摆上桌。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让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强烈。
他看到苏小晚,目光在她身上那套新睡衣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还算满意,随即冷淡地移开,拿起桌上的财经报纸看了起来。
苏小晚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坐下吃饭。”他头也没抬,命令道。
苏小晚只好走到餐桌另一头,尽量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张姨为她摆上一份和她之前几天一模一样的、精致却冰冷的西式早餐。
傅行云瞥了一眼她盘子里那些煎蛋培根,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忽然开口,对张姨道:“以后早餐准备中式清粥小菜,或者她想吃别的,按她的口味来。”
张姨愣了一下,连忙应道:“是,傅先生。”
苏小晚也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傅行云却依旧看着报纸,语气平淡无波:“把你养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丢的是我的人。”
原来如此。
苏小晚刚刚升起的一丝诧异瞬间消失无踪,心底一片冰凉。只是怕她丢他的人罢了。
但无论如何,早餐终于能合胃口了。
这顿早餐在沉默中结束。傅行云吃得很快,用餐礼仪无可挑剔。
吃完后,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
经过苏小晚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话:“晚宴在下周六晚上七点。李助理会提前来接你做准备。”
说完,他便拿起外套,大步离开了别墅。
引擎声远去,别墅里再次只剩下苏小晚一个人,和一份即将被改变的中式早餐。
他来了又走,像一阵风,却再次强硬地搅乱了她的心湖,留下新的命令和更多的不安。
晚宴……那将会是另一个战场吗?
苏小晚看着窗外傅行云车子消失的方向,手心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