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后脑,又像是整个颅骨被塞进高速离心机里疯狂旋转。
安哲的意识从一片混沌和撕裂般的痛楚中艰难地挣扎出来,第一个感觉是冷,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潮湿。第二个感觉是硬,身下似乎是冰冷粗糙的石板,硌得他浑身生疼。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入眼是低矮的、布满蛛网的深色木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混杂着某种劣质油脂燃烧后的呛人气息,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我不是在考古现场吗?那个新发现的祭祀坑……最后看到的是一道刺目的白光……
安哲猛地想坐起来,却感觉身体沉重无比,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环顾四周,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是一间极其狭窄、破败的斗室。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屋里杂乱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墙壁是斑驳的土坯,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破烂家什。他自己则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汗臭和潮气的薄被。
完全陌生的环境!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任何地方!
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但多年野外考古养成的冷静习惯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霉味和诡异气息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强迫自己观察细节。
身下的“床板”似乎是一扇废弃的门板。床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有点浑浊的水。墙壁上似乎刻划着一些模糊的痕迹,像是小孩的涂鸦,又像是某种无意义的划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手上。
这是一双略显苍白、指节分明的手,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绝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接触清洗剂和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手腕处还有一道浅浅的淤青。
这不是我的身体!
一个荒谬却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穿越?
就在此时,一股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他闷哼一声,抱住了头,蜷缩起来。
无数的画面、声音、感觉碎片疯狂闪烁:
……一个同样名叫“安哲”的年轻面孔,穿着灰色的短打衣裳,在嘈杂的市井中穿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将一些小纸卷塞进墙缝、树洞……
……对某个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模糊徽记的身影恭敬地称呼“大人”……
……无尽的恐惧,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冰冷滑腻的触感……
……胸口剧痛,窒息感……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诡异的、不自然的惨绿色光芒,和一张扭曲模糊的人脸……
记忆的洪流逐渐平息,头痛缓缓减退。
安哲(现在的)瘫在硬板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他明白了。
他,一个现代的历史考古学博士生,真的穿越了。灵魂占据了这个世界一个同样名叫安哲的年轻人的身体。
而从那些破碎的记忆来看,这个原主身份极其低微,似乎是某个叫做“巡天鉴”的机构的最底层人员,负责在市井间收集鸡毛蒜皮的信息,俗称……“观察者”或者说……暗桩?
更不妙的是,原主最后的记忆充满了恐惧和痛苦,显然是遭遇了不测,很可能已经死了!
自己这是刚穿越就顶了个“死人”的身份?
安哲感到一阵牙酸。这开局难度也太高了点。
他挣扎着爬下床,端起那个破碗,也顾不上脏,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中的燥热和不安。
必须尽快搞清楚状况!
他仔细梳理着原主的记忆碎片,可惜关于这个世界的宏观背景很少,原主的活动范围和生活认知极其有限。只知道这里似乎是一个叫做“天夏”的王朝,京城似乎叫什么“玉京”?有皇帝,有官府,但也有着原主既敬畏又向往的“修行之人”,以及需要他们“巡天鉴”暗中处理的“邪祟”、“怪异”。
巡天鉴……观察者……
安哲的目光再次投向墙壁上那些杂乱的刻痕。之前以为是涂鸦,现在仔细看,其中一些笔画,似乎带着某种极原始的、象征性的意味。
他忍着身体的不适,凑近墙壁,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刻痕。
作为考古者,他对古老的符号、纹饰有着职业性的敏感。这些刻痕看似杂乱,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锯齿状纹路和螺旋纹,与他前世研究过的某个早期祭祀文化中的“禁锢”或“警告”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这绝不是无意识的划痕!
原主在死前,或者是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刻下了这些?他想警告什么?或者说,他在尝试用某种方式保护自己?
安哲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感觉自已似乎触摸到了原主死亡之谜的边缘。
就在他全神贯注研究刻痕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吓得安哲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安小子!死了没有?没死就吱个声!”一个略显沙哑和油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妈的,这点卯的时辰都快过了,你想让老子也跟着吃挂落吗?”
记忆碎片涌动,安哲瞬间对上了号——这是原主的接头人,巡天鉴的老风媒,大家都叫他“老傅”。一个看起来圆滑世故的老油子,负责收取、传递原主这些最底层观察者收集到的信息。
安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和无数疑问。
不能露馅!现在自己是“安哲”,那个最低级的观察者。
他走到门边,拔掉那根并不结实的木门栓,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皂色公服、身材微胖、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傅。他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上下打量了安哲一眼,皱了皱眉。
“啧,脸色这么白?昨晚偷摸去钻寡妇门了?”老傅没好气地吐槽,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傅……傅叔,”安哲学着原主记忆中那略带畏缩的语气,沙哑着开口,“身子有点不大爽利,起晚了。”
“不爽利?这玉京城里,谁他妈爽利?”老傅骂骂咧咧,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卷,飞快地塞到安哲手里,压低了声音,“别磨蹭了,这是上头新下来的条子,让你去看看城西杨柳胡同那家‘张记纸马铺’,最近有点不对劲。说是夜里老有怪声,还丢东西。屁大点事也值得报上来……赶紧去瞅一眼,记下来,晚点告诉我。”
纸马铺?怪声?丢东西?
安哲捏着那小小的纸卷,心中却是一动。原主最后记忆里的惨绿色光芒和扭曲人脸……以及墙壁上那些诡异的刻痕……让他对这类“不对劲”的事情格外敏感。
这看似普通的任务,会不会和原主的死有关?
老傅交代完,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瞥了安哲一眼,语气似乎随意,却又带着点别的意味:
“对了,安小子,前几天你说发现的那点‘异常’,没再深究吧?咱们这行的规矩,记得清楚:多看,多听,少问,少碰。不该碰的别碰,才能活得长久。懂吗?”
说完,他不等安哲回答,提着灯笼,晃悠悠地融入了外面还未散尽的晨雾之中。
安哲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冰冷的纸卷,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异常?原主之前发现了异常?还上报了?老傅这话是例行公事的警告?还是……别有用意的提醒?
原主的死,绝对不简单!这个看似普通的“观察者”身份,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调查纸马铺的任务,恐怕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晨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安哲却觉得那股子冷意,直接钻进了心里。
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摊开手掌。
那小小的纸卷,仿佛重若千钧。
历史的迷雾已然笼罩,而他的考古铲,这一次要挖掘的,却是这个世界最诡异、最危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