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没有立刻动身。
他重新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老傅最后那句话,像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前几天你说发现的那点‘异常’……没再深究吧?”
原主果然发现了什么!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异常”送了命。老傅是知情者?还是仅仅基于经验的警告?
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
他展开那个小小的纸卷,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张记纸马铺,夜有异响,失物,查。”
任务简单得近乎敷衍,像是随便找个由头把他支出去。但结合原主的遭遇,这纸马铺在安哲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去,还是不去?
不去,无法向老傅交代,更可能引起怀疑。自己刚“死里逃生”,任何异常行为都可能招来不必要的关注。
去,则可能踏入原主身死的陷阱,危险莫测。
安哲的目光再次扫过墙上那些诡异的刻痕。考古者的本能和求生欲在脑中激烈交锋。最终,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执拗略占上风——至少,要去看看。谨慎地、远远地看看。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如何运作,需要知道是什么杀死了原主。缩在这间破屋里,只有死路一条。
下定决心后,安哲开始行动。他翻找着原主可怜的遗物——几件打满补丁的灰色短打衣裳,一小串磨损严重的铜钱,还有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似乎精心打磨过的短匕首。
他将匕首揣入怀中,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又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潮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是一条狭窄泥泞的巷子,两侧是低矮破旧的棚屋,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污水和某种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
这就是天夏王朝的玉京城?与他想象中巍峨繁华的帝都相去甚远。行人面色麻木,步履匆匆,偶尔有穿着公服或者劲装、携带兵刃的人走过,普通百姓便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安哲压低存在感,凭着原主零星的方向记忆,朝着城西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刻意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建筑风格、人们的服饰、交谈的片段、店铺招牌上的文字……
文字与他熟悉的繁体汉字大同小异,勉强能认。语言也近似古汉语方言,听着费力,但结合语境能懂个大概。
这让他稍稍安心,至少沟通和识字的障碍不算太大。
走走停停,问了两次路(对方都警惕地打量他几眼才含糊指了方向),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找到了那条杨柳胡同。
胡同比想象中更偏僻阴暗,两旁的墙壁斑驳脱落,地上污水横流。张记纸马铺就在胡同中段,一扇褪色的木门紧闭着,门口挂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纸人,惨白的脸上画着猩红的腮红和嘴唇,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
就是这里了。
安哲没有贸然靠近。他退到胡同口一个卖炊饼的简陋摊子后面,假装等待,实则仔细观察。
纸马铺安静的诡异。周围的住户也大多门窗紧闭,整条胡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偶尔有路人经过,也是加快脚步,目不斜视,仿佛躲避着什么。
“后生,买个炊饼不?”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揣着袖子,懒洋洋地问道。
安哲摸出一枚铜钱,买了个炊饼,趁机搭话:“老伯,打听个事,那家纸马铺……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太平?”
老头接过钱,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纸马铺一眼,压低声音:“后生,打听这个做啥?晦气!”
“就是好奇,听说晚上有动静?”
“哼,”老头嗤笑一声,带着点幸灾乐祸,“老张头那人,抠门又缺德,用的料子尽是次货,糊弄死人!怕是遭报应了呗!夜里头老是窸窸窣窣的响,还他妈有哭声!街坊都听见了!前几天还说丢了一摞上好的黄纸,嚷嚷着闹贼,谁信啊!指不定是让什么东西给‘借’走了!”
老头的话痨属性被激活,絮絮叨叨说着张老板的不好,但对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翻来覆去就是“怪声”、“丢东西”、“晦气”。
安哲默默听着,心里分析:异响,失窃。表面看像是闹鬼或者小毛贼。但结合原主的死……
他谢过老头,拿着炊饼,绕到纸马铺后面的小巷。这里更加肮脏僻静,堆满了杂物。纸马铺的后墙有一扇极小的高窗,糊着脏兮兮的油纸。
安哲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他皱起眉,难道晚上才出现?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有一些散落的碎纸屑,颜色微黄。他下意识地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凑到眼前。
作为考古学家,他对材质极为敏感。这纸屑的质地、颜色、纤维……绝非这个时代普通纸马铺该用的劣质纸张,反而更像……某种特制的符纸材料?虽然粗糙,但隐隐感觉有一丝极微弱的能量残留。
他又仔细查看地面潮湿的泥土。除了杂乱的人类脚印外,他似乎发现了一些极其模糊的、非人的刮擦痕迹,很浅,难以分辨。
心脏猛地一跳。
不对劲。这家纸马铺绝对有问题。原主发现的“异常”,会不会就在这里?
他站起身,犹豫着是否要冒险靠近那扇小窗窥探。
就在这时——
“嗖!”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脑后袭来!
安哲寒毛倒竖,几乎是靠着身体本能猛地向前一扑!
“笃!”
一声闷响,一枚乌黑的、造型奇特的短镖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深深钉入了面前的土墙之上,镖尾兀自轻颤!
袭击!
安哲狼狈地滚倒在地,心脏狂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回头,只见小巷另一端,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拐角。
是谁?!
灭口?警告?还是纸马铺里的人发现了他?
他不敢停留,连滚爬起,也顾不上姿态,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小巷,混入外面街上的人流之中,头也不回地狂奔,直到拐过几个街口,确认无人追赶,才扶着一堵墙,大口大口地喘气。
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那一刻,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那枚镖……绝非普通江湖人所用,造型诡异,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原主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十倍!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匕首,又想起老傅那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警告。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查下去了。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知道“巡天鉴”到底是个什么机构,内部如何运作,原主到底发现了什么,又被谁灭口!
而信息的来源……
安哲喘匀了气,直起身,目光看向内城方向。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除了和老傅接头,似乎每隔几天,还需要去一个地方“归档”……或者说,上交记录的零散信息。
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
巡天鉴对外的最低级联络点——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