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城墙高耸,守门的兵卒眼神锐利,检查着往来人等的身份凭信。安哲看着那些穿着体面、出入自如的人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打,很自觉地绕到了西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这里是各类衙署低阶吏员、杂役以及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进出的通道。排队的人大多面色疲惫,神情麻木。轮到安哲时,守门的老卒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认得这张脸,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连他掏出的那块证明身份的木质腰牌都没细看。
原主的卑微和透明,此刻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内城的景象与外城截然不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整洁许多,两旁楼宇虽不奢华,却也规整肃穆,空气中那股子煤烟和腐败气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墨香和衙署特有的陈旧威仪感。
安哲凭着记忆,穿过几条安静的巷弄,来到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层阁楼前。灰墙黑瓦,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上书两个古拙的字:“档房”。
这里就是巡天鉴对外最低级别的联络点之一。主要负责接收、整理、归档那些从无数像安哲这样的底层观察者手里汇集上来的、真假难辨、鸡零狗碎的信息。重要性不高,但却是信息汇集的底层枢纽。
门虚掩着。安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陈年纸张、墨锭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入微弱的天光。巨大的木制档案架顶天立地,上面塞满了各种卷宗、册子和纸片,几乎要将整个空间淹没。只有一个穿着皱巴巴青色吏服的老文书,伏在靠里的一张长案后,借着油灯的光亮,慢吞吞地抄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屋内唯一的声响。
听到推门声,老文书头也没抬,只是拖长了声音道:“交单子放左边筐里,领用笔墨右边自己取,无事莫要喧哗。”
语气平淡,带着一种长期从事枯燥工作后的漠然。
安哲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视。左侧墙边果然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已经有了薄薄一叠各种材质的纸片。右边一张小桌上放着公用的笔墨。一切都和原主记忆碎片里的画面吻合。
他走到竹筐边,假装从怀里掏东西,实则迅速观察。
老文书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抄写世界里。档案架排列紧密,形成许多视觉死角。
机会!
安哲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的目标不是交任务——那纸马铺他根本没进去,也无从汇报。他的目标是原主可能留下的归档记录!老傅提到原主前几天上报过“异常”,那么在这里,一定会有相关的存档或记录!
他需要找到近期原主上交的信息记录,或者……更大胆一点,找到观察者档案存放处,看看原主的名下有什么。
他屏住呼吸,借着档案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屋内深处挪动。记忆里,观察者递交的信息会先在这里进行初步分类,然后才会收入后面更大的库房。而近期的一些记录,往往会暂时放在几个固定的架子上。
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档案架上的标签模糊不清,大多是用一种他看不太懂的简略符号标注。这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文书抄写的沙沙声仿佛催命的鼓点。安哲额头渗出细汗,手指快速而轻柔地掠过一叠叠纸片,试图辨认出原主那略显稚嫩的笔迹,或者寻找标注日期的近期文件。
突然,他的目光被架子角落一叠相对较新的纸片吸引。最上面一张,记录的似乎是某条坊市牲畜莫名死亡的琐事,落款处那个歪歪扭扭的签名——正是“安哲”!
是原主近期递交的报告!
他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将那叠纸片抽出,快速翻阅。
大多是些毫无价值的流水账:东家夫妻吵架、西家商铺来了生面孔、夜里听到猫叫特别凄厉……巡天鉴的底层,就是由这些无数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组成的。
直到他翻到倒数第几张。
纸张的质地似乎比别的稍好一些,上面的字迹也显得更工整,甚至带着一丝急促。记录的内容让安哲的目光瞬间凝固!
“……疑与‘永生教’残迹有关……祭祀符号……出现于城南废弃祭坛附近……有黑衣不明人士活动……跟踪……恐……”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撕掉了一小部分,显得残缺不全!
永生教?!祭祀符号?!黑衣不明人士?!跟踪?!
原主发现的根本不是纸马铺那种小打小闹的“异常”,他竟然摸到了疑似邪教的线索!而且还胆大包天地进行了跟踪!
这简直是在作死!
安哲瞬间明白了原主为何会死。他撞破了远超他能力范围的秘密!
这条记录显然没有完整归档,是被撕毁后混在其他无关信息里企图蒙混过关?还是原主当时只来得及写下这些?
就在安哲全神贯注于这条致命记录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你在找什么?”
安哲浑身一僵,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个原本伏案抄写的老文书,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昏黄的灯光从他脑后照来,让他布满皱纹的脸沉浸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绝非普通老吏该有的、冷冽而精明的光芒。
他手里那支沾满了墨的毛笔,笔尖正对着安哲的咽喉,稳得可怕。
安哲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地将那张残破的记录纸攥紧在手心,脑子里飞速旋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我前几日交的记录似乎有误,想……想找出来核对一下……”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核对?”老文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双眼睛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安哲的脸,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手上,“观察者安哲,编号丁亥二百五十一。你今日的任务是探查城西纸马铺。为何不去执行,反而在此地翻找旧档?”
他竟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编号和任务!
这个老文书,绝不仅仅是個管理档案的!
安哲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任何一点细微的谎言都可能招致致命的打击。
档房深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灯焰偶尔爆开一丝细微的噼啪声。
安哲的大脑疯狂运转,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