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距离咽喉不过三寸。
那一点浓墨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带着冰冷的杀意,锁死了安哲所有可能闪避的方位。老文书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精光四射,哪有半分昏聩老吏的模样?
安哲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他知道,下一句话若不能打消对方的疑窦,那支笔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喉咙!
电光石火间,他放弃了所有编造借口的念头。在这种老狐狸面前,拙劣的谎言等于自寻死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因紧张而沙哑,却刻意带上了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发现秘密后的惊惶与急于表现:
“纸马铺!纸马铺有问题!但我……我发现更紧要的事!”
老文书的目光锐利如鹰,纹丝不动,只有笔尖微微下压了一丝,冰冷的触感抵在安哲的皮肤上,示意他继续说。
安哲语速加快,仿佛被巨大的恐惧催动着:“我去看了纸马铺!后巷有打斗痕迹!墙上有……有特殊的刮痕!不像人弄的!还有……还有这个!”
他猛地将一直紧攥着的那张残破记录纸拍在旁边的档案架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正好点在那“疑与‘永生教’残迹有关”和“祭祀符号”几个字上。
“我前几日恍惚记得报过类似的东西!刚才就是想找出来核对!纸马铺的痕迹……很像……很像这上面说的‘祭祀符号’!我怕……我怕是一回事!”
他半真半假地嘶声道,将自己在纸马铺后巷的真实发现(刮痕)与原主记录的“永生教”、“祭祀符号”强行联系起来,制造出一种菜鸟观察者意外撞破大案线索后惊慌失措、急于求证的表象。
他没有直接提自己被袭击,那会引入太多无法解释的麻烦。他只是强调自己的“发现”,并将动机引向“核对”和“恐惧”。
档房内陷入了死寂。
老文书的目光从安哲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张残破的记录纸上。他的眼神在那几个关键词上停留了片刻,又抬起来,重新审视着安哲。
那冰冷的杀意似乎减弱了一丝,但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
“祭祀符号?”老文书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你看得懂?”
来了!关键问题!
安哲心脏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不能表现得太懂,否则无法解释原主为何之前只是个最低级的观察者。但也不能完全不懂,否则刚才的话立不住脚。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茫然混合着不确定:“不……不懂具体的。但我……我小时候在乡下,跟一个老庙祝打过杂,见过他画一些辟邪的符……感觉……感觉有点像……又有点邪性……”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给自己突兀的“知识”找一个勉强合理的来源。
老文书沉默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接审视他的灵魂。
安哲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努力维持着那份惊慌、恐惧又带着点发现秘密的急切,后背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流,沿着脊沟滑下。
时间仿佛过了无比漫长。
终于,老文书抵在安哲咽喉的笔尖,缓缓移开了。
但他另一只枯瘦的手却快如闪电,一把将那张残破的记录纸抽走,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观察者安哲,”老文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慵懒,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你今日的任务是探查纸马铺。既然有所发现,记录下来,放入筐中即可。档房旧卷,非你职权所能翻阅。”
他转过身,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长案后,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仿佛准备继续他未完成的抄写工作。
“至于‘永生教’……”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忘了它,忘了你今天看到的。做好你分内的事,才能活得长久。出去吧。”
最后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哲站在原地,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他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老文书显然不相信他全部的说辞,但至少,杀意消退了。
他不敢再多说一句,也不敢再看那些档案架,低着头,快步走到门口的那张矮桌旁,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匆匆写下了对纸马铺后巷的“发现”:模糊的非人刮痕、特殊的纸屑(他没提像符纸,只说不明材质),省略了被袭击的经历。
将纸条放入竹筐,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门,离开了这座压抑诡异的档房。
直到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阳光照在身上,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后背一片冰凉。
老文书最后的话在他脑中回荡。
“‘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忘了它’……”
这反而证实了“永生教”的确存在,并且是巡天鉴高度关注甚至忌惮的对象!原主的死,九成九与此有关!
而那个深藏不露的老文书,他拿走那张残破记录,是打算销毁?还是上报?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线索似乎更多了,但迷雾却更浓了。安哲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如同盲人骑瞎马,步步惊心。
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真正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想起了原主记忆里那微末的、关于修行的碎片信息。兵武者的锻体,文脉的感悟……哪怕是最粗浅的,也能让他多一分自保之力!
摸了摸怀里那仅有的几枚铜钱,安哲咬咬牙,朝着记忆中外城某个鱼龙混杂的坊市走去。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最基础、最大路货的修炼法门,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他现在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迫切需要吸收任何能让他活下去的养分。
而在他身后,档房内。
老文书——傅先生,缓缓展开了袖中那张被揉皱的纸。看着上面残缺的记录,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祭祀符号……城南废弃祭坛……跟踪……”他低声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小子,你到底是真看见了,还是……另有所图?”
他沉默片刻,拿起笔,在一张全新的纸条上,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抄写档案的、凌厉而精准的笔触,写下几行小字,然后吹干了墨,轻轻一抖。
那纸条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青烟,倏然钻出高窗,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伏案,变回了那个昏昏欲睡、抄写不停的老文书,只有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叹息,又像是冷笑。
“风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