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内，油灯昏黄。
安哲全神贯注，指尖蘸着清水，在冰冷的桌面上一遍遍勾勒着那本破册子上的简易符号。
“山”的沉稳，“水”的流动，“日”的炽烈……每一次临摹，他都竭力摒弃杂念，将心神沉浸其中，去捕捉那丝玄之又玄的“意”。眉心的清凉感时断时续，微弱却真实存在，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
他对这个世界的“文脉”修行，有了最初步的体悟。这并非直接获得力量，更像是开启了一扇感知的大门，让他得以“看见”并尝试“理解”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规则。
而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墙壁上那些原主死前刻下的混乱符号时，感受已然不同。
借助对基础符号的感悟和考古学的类型学分析，他渐渐从那些扭曲狂乱的线条中，剥离出了一些熟悉的“骨架”。
那几个反复出现的锯齿状纹路，其核心结构，赫然是“山”字符号的扭曲和重复叠加，却充满了压抑和破碎感，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岳，带着绝望的禁锢之意。
而那些螺旋状的刻痕，则隐约能看到“水”字符号的变体，但流淌的不是柔韧，而是混乱和漩涡般的吞噬感。
原主在极致的恐惧中，并非胡乱刻划。他是在本能地、绝望地试图复现某些具有“力量”的符号，来抵御或封印杀死他的东西！只是他的理解完全错误，或者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导致画虎不成反类犬，甚至可能引动了更不好的变化。
“他在试图画‘镇’山符和‘清’水符……但完全走样了，充满了邪异和绝望……”安哲喃喃自语，背脊发凉。
杀死原主的存在，不仅能杀人，还能污染甚至扭曲这种代表“正理”的符文力量？
这结论让他刚获得一丝力量的欣喜荡然无存，危机感再次迫近。
纸马铺！一切的线索都指向那里！原主调查永生教触怒了对方？还是纸马铺本身就有大问题？那个袭击他的人，是永生教的，还是纸马铺的？
他必须再去一次！趁着夜色，趁着那一点点刚刚获得的、微不足道的感知能力。
深夜，万籁俱寂。
安哲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将那把锈蚀匕首紧紧绑在手臂内侧，怀揣着那本破册子和一颗狂跳的心，如同幽灵般溜出斗室，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白日的喧嚣褪去，夜的玉京城露出了它森然的一面。打更人梆子声遥远而模糊，偶尔有野狗的低吠和不知名来源的窸窣声。寒风刮过空荡的街道，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
安哲尽可能利用阴影移动，呼吸放得极轻。得益于前世野外考古的经验，他规避着可能有守卫巡视的主要街道，专挑僻静小巷穿行。
再次来到杨柳胡同口，那家纸马铺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怪物，蛰伏在更深沉的黑暗里。门口的纸人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惨白的脸在微弱月光下若隐若现，笑容愈发诡异。
安哲没有从正门和后巷接近。他观察了一下地势，相中了纸马铺隔壁一栋似乎无人居住的废弃小楼的二楼窗户。那里视角更好，也更隐蔽。
他小心翼翼地绕到楼后，借助墙壁的凹凸和堆放杂物，颇为费力地攀上了那摇摇欲坠的二楼窗台。木窗早已腐烂脱落，他轻易地钻了进去。
屋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无一物。他匍匐到临街的窗边，透过破旧的窗棂，屏息凝神，向下望去。
纸马铺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难道判断错了？今晚无事发生？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时，眉心那丝微弱的清凉感忽然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他听到纸马铺内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极不舒服的摩擦声。
吱嘎……吱嘎……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糙的表面上拖行。
安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暗中的店铺内部。
摩擦声持续着，断断续续。隐约间，似乎还有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呓语，不似人声，更像梦魇中的呻吟。
他集中全部精神，尝试着主动去运转那丝微弱的文脉感悟，将其凝聚于双眼。
视线似乎清晰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他能勉强看到纸马铺内的一些轮廓——堆积的纸张、扎好的纸人纸马……
突然！
摩擦声和呓语声戛然而止。
纸马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安哲屏住呼吸，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下一刻，纸马铺紧闭的门板，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竟然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从门缝中溢出。
紧接着，一个东西从门缝里慢慢“流”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走”或“爬”。它像是一摊扭曲的、人形的阴影，四肢着地，动作却极其不协调地扭曲、蠕动着，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街道中央。
月光勉强照亮了它的轮廓。
那似乎是由无数惨白的碎纸、扭曲的竹篾和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勉强粘合而成的人形！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但在本该是嘴巴的位置，不断开合着，发出那种含混的、非人的呓语！
安哲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纸人！活过来的纸人！
或者说，是某种邪异力量驱使下的怪物！
那纸人怪物在街道中央停顿了一下，空白的面孔似乎“望”向了安哲藏身的方向！
安哲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出。
被发现了？！
等待了几息，没有听到任何靠近的声音。他咬着牙，再次一点点探出头。
只见那纸人怪物似乎失去了目标，开始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绕着纸马铺门口缓慢地爬行、蠕动，划着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口中的呓语变成了某种单调而邪异的音节，像是在进行某种原始的仪式。
而随着它的蠕动，它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不断滴落在地，散发出一种极其淡薄、却让安哲眉心清凉感剧烈抵触的腥臭气息！
是血！而且绝非正常的血液！
安哲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灵魂深处的战栗，死死盯着下方那超乎想象的诡异一幕。
这就是纸马铺的“异响”和“失窃”的真相？这鬼东西晚上跑出来举行邪仪？它偷黄纸是为了……修补或者壮大自身？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楼下那恐怖景象时——
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出，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哲的身体瞬间僵直，头皮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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