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雪,素心月
推开门时,柳素心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枯枝发愣。冷宫里的几日,让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虚弱,月白襦裙穿在身上,竟像挂在竹竿上一般。听到动静,她缓缓回头,看到白雪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温热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里,还藏着未散的疲惫。
“姐姐怎么来了?”柳素心想起身,却被白雪快步上前按住。
“别动,你身子还虚。”白雪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软枕上,“我听说你出来了,赶紧炖了些补品给你带来。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银匙舀起一勺莲子羹,递到柳素心唇边。甜润的羹汤滑入喉间,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柳素心眼眶微热,低声道:“多谢姐姐。”
“跟我还客气什么?”白雪放下银匙,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心中一紧,“贵妃那处,没为难你吧?”
柳素心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刺绣:“也没什么,不过是冷了些,饿了些。倒是姐姐,父亲那边可有消息了?”
提到父亲,白雪眼中亮了几分,将平安信递过去:“刚收到信,父亲没事,雁门关也守住了。素心,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冒险求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柳素心接过信,匆匆扫了几眼,松了口气的同时,却轻轻摇了摇头:“姐姐不必谢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一来,白将军是国之栋梁,不能就这么折在雁门关;二来,我若不帮你,以贵妃的性子,下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我自己。”
白雪沉默了。她知道柳素心说得是实话,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恩情,只有相互依存的利益。可看着柳素心苍白的脸,她心中那份“盟友”的界限,却悄悄模糊了——她宁愿相信,柳素心帮她,不止是为了利益。
“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我记下了。”白雪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柳素心抬眼,望进白雪眼底。那双总是带着锐利的眸子,此刻满是真诚,像冬雪初融的暖阳,让她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日子渐渐恢复平静,可两人都清楚,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不过半月,宫里就传出消息——贵妃要为自己的侄女选侧夫,而人选,竟圈定了柳素心的兄长柳文轩。
柳素心接到消息时,正在给白雪磨墨。听到太监的通报,她手中的墨锭“哐当”一声落在砚台上,黑墨溅了满案。白雪抬头,见她脸色瞬间惨白,指尖微微颤抖,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怎么了?”白雪放下笔,扶住她的肩。
“贵妃……贵妃要让我兄长娶她侄女。”柳素心声音发颤,“我兄长已有心上人,若是娶了贵妃的侄女,不仅会毁了他的姻缘,以后柳家也会被贵妃拿捏得死死的。”
白雪眉头紧锁。贵妃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是为侄女选夫,实则是想通过柳文轩牵制柳素心,让她彻底臣服。若是柳素心不从,贵妃定会借机打压柳家;若是从了,柳素心以后在宫里,便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你别急,我们想想办法。”白雪沉声道,“你兄长的心上人是谁?可有办法让陛下知道此事?”
柳素心摇摇头:“兄长的心上人是城郊书院的先生,出身普通,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陛下。而且贵妃做事向来周全,恐怕早就堵住了所有门路。”
白雪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那是她帮陛下整理的民间舆情,其中正好有一篇关于“权贵强逼婚嫁”的奏疏,陛下看后还曾感叹“民之所忧,朕之所虑”。她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有了。”白雪拉过柳素心,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素心听着,眼中渐渐燃起希望,随即又有些犹豫:“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被贵妃发现,我们……”
“现在不是怕冒险的时候。”白雪打断她,眼神坚定,“若是任由贵妃摆布,我们迟早会被她一个个除掉。只有主动出击,才有一线生机。”
柳素心看着白雪坚定的眼神,想起她之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终于咬牙点头:“好,我听姐姐的。”
当晚,白雪借着给陛下送奏折的机会,将那篇关于“权贵强逼婚嫁”的奏疏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陛下批阅时,果然被这篇奏疏吸引,不禁感叹:“如今竟还有这般不知收敛的权贵,罔顾百姓意愿。”
白雪适时开口:“陛下圣明。其实民间尚有许多这样的事,只是百姓畏惧权贵,不敢声张。臣妾听闻,近日京中也有一桩类似的事,只是涉及宫中之人,臣妾不敢妄言。”
陛下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哦?你说说,是何事?”
白雪便将贵妃要逼柳文轩娶其侄女,而柳文轩已有心上人的事,委婉地说了出来。她特意强调,柳文轩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若是强行拆散,恐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陛下听后,脸色沉了下来。他最忌恨权贵仗势欺人,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后宫,若是传出去,定会影响皇家声誉。他沉默片刻,说道:“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处理,你不必声张。”
白雪心中一松,连忙谢恩。离开书房时,她特意绕到承乾宫,将好消息告诉了柳素心。柳素心得知后,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白雪的手:“姐姐,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白雪笑着说。这一次,她没有说“盟友”,而是用了“朋友”——在一次次互相扶持中,她们早已超越了利益的捆绑,成了真正的朋友。
次日,陛下便下了一道圣旨,称赞柳文轩“才华出众,品性端正”,特赐他与心上人成婚,并赏了不少财物。这道圣旨,不仅断了贵妃的念想,还让柳家颜面大增。贵妃得知后,气得砸碎了殿内不少珍宝,却也无可奈何——陛下既已下旨,她若是再敢阻拦,便是抗旨不遵。
经此一事,柳素心对白雪更加信任,两人的关系也越发亲密。她们会一起在御花园赏花,一起在偏殿看书,一起讨论宫中的局势,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说起自己的心事。白雪会说起边关的风沙,说起父亲的盔甲,说起自己对自由的向往;柳素心会说起江南的烟雨,说起母亲的刺绣,说起自己对安稳的期盼。
她们都知道,这深宫不是久留之地,可想要离开,却难如登天。直到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她们离开的机会。
腊月廿八,宫中突然爆发瘟疫,不少宫女太监都染上了病,就连几位嫔妃也未能幸免。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陛下为了安全,下令将染病之人隔离在西苑,其余人则留在各自宫中,不得随意走动。
白雪和柳素心所在的宫殿,虽暂时没有染病之人,却也被严格看管起来。每日送来的食物和水,都经过严格检查,宫门外更是有侍卫日夜把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素心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眉头紧锁,“瘟疫不知何时才能平息,我们被困在这里,与囚徒无异。若是贵妃趁机发难,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白雪也在思考此事。她想起父亲信中说过,边关近来还算安稳,若是能离开皇宫,去边关投奔父亲,或许是一条生路。可皇宫守卫森严,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我有一个想法。”白雪突然开口,“西苑隔离的人中有不少宫女,她们的家人都在宫外。我们可以假装染病,被送到西苑,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宫去。”
柳素心眼中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忧:“可西苑是瘟疫重灾区,若是真的染上病,怎么办?而且,西苑守卫也很严,想要逃出去,恐怕不容易。”
“我们可以提前准备一些预防瘟疫的药材,假装染病时用。”白雪说道,“至于逃出宫,我父亲在京中认识一些江湖人士,他们或许能帮我们。我之前偷偷藏了一块父亲给的令牌,只要能联系上他们,就能离开京城。”
柳素心看着白雪,心中满是感激。白雪明明可以凭借父亲的势力在宫中安稳度日,却愿意为了她,冒险逃出皇宫。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好,我跟你一起走。不管前路如何,总比困在这深宫里好。”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开始秘密准备。白雪通过暗线,联系上了父亲安排在京中的江湖人士,约定好在西苑外接应;柳素心则利用自己擅长医术的优势,配制了一些预防瘟疫的药材,藏在随身的香囊里。
一切准备就绪后,白雪故意在给陛下请安时,装作头晕目眩,还咳嗽了几声。陛下担心她染上瘟疫,立刻下令将她送到西苑隔离。柳素心则以“照顾好友”为由,主动请求一同前往。陛下念及两人情谊,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西苑果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咳嗽声和呻吟声。守卫虽严,却因担心染上瘟疫,个个都心不在焉。白雪和柳素心按照计划,趁着夜色,避开守卫,来到西苑后门。
约定好的江湖人士早已在此等候。看到白雪手中的令牌,他们立刻打开后门,带着两人悄悄离开了皇宫,一路向城外奔去。
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紫禁城,白雪和柳素心都松了口气。宫墙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终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柳素心看着白雪,眼中满是期待。
白雪笑着握住她的手,目光望向远方:“先去边关找我父亲,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去江南。你不是说,江南的烟雨最美吗?我们一起去看江南的雨,一起去吃你说过的桂花糕,再也不回这皇宫了。”
柳素心看着白雪眼中的光芒,也笑了起来。雪花落在车窗上,融化成水珠,像极了她们在宫中流过的眼泪。但这一次,她们的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马车在雪夜里疾驰,载着两个逃离深宫的女子,驶向了属于她们的自由天地。宫墙内的雪终会融化,而她们心中的那轮明月,却会永远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