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拍在车帘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马车走得慢，轮子碾过积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裹着斗篷，手指蜷在袖子里，还是觉得冷。炭盆里火星微弱，阿锦坐在我对面，一直没说话。
她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眉头皱得死紧。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出了宫门那会儿，太子的人就跟着了。隔着厚厚的帘子，我听得出是他的贴身侍卫领队，脚步声沉稳，马蹄声急促，却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
“娘娘……”阿锦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他们一直跟着。”
我没应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我又能说什么？
我已经走了，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风雪越来越大，远处山影模糊，连路边的松枝都压弯了腰。
忽然，马车猛地一颠，车轮陷进雪里，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护卫低声的交谈：“前面有个驿站，歇一下吧。”
阿锦掀开帘子，探头看了看，回头冲我点头：“娘娘，歇一歇。”
我点点头，披着斗篷下了车。
脚踩进雪里，积雪已经没到脚踝。寒风扑面，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驿站破败得很，屋檐垂着冰凌，墙角堆着未化的雪。屋内只有角落里一个火盆，烧得勉强。
我走到窗边坐下，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
阿锦在我身边站着，手按着剑柄，眼神警惕。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紧张。”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尘雪飞扬，几匹快马停在门口。
我心头一跳，却仍坐着没动。
门被推开，几个禁军骑兵走进来，领头的是萧承昱的贴身侍卫长——李恪。
他一身银甲，肩头落满雪，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停在我身上。
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动作恭敬，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娘娘。”他声音低沉，“殿下让属下送一封信。”
我看着他，没接。
他愣了一下，又开口：“娘娘，殿下说……请您看看。”
我依旧没动。
他犹豫片刻，终是将信放在桌上，退后一步，静静站着。
我看着那封信，纸是东宫常用的素笺，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写完不久。
我摩挲着信纸边缘，指尖微微发白。
太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以为他不爱你是吗？可你知道吗？去年冬天，你病中喊他表字，他连夜冒雪去江南取药。回来时高烧不退，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
“他爱你，只是你从不肯看他一眼。”
“他也恨你，恨你明明在他心里，却从不肯让他知道。”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平静。
我伸手，将信投入火盆。
火星猛地窜起，照亮了屋内众人的脸。
李恪瞳孔一缩，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话。
我看着那团火光，缓缓开口：“告诉他，我不回头。”
阿锦站在一旁，握着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恪沉默片刻，终是抱拳告退。他转身出门时，脚步声沉重。
门外，风雪依旧。
我靠在柱子上，缓缓滑坐下来，指尖还残留着信纸的触感。
不是不爱。
只是太迟。
阿锦走过来，轻声道：“娘娘，喝点姜茶。”
我把茶碗接过来，暖意透过杯壁渗入掌心。
我低头看着茶水晃动的波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我还是苏府嫡女，他还是太子，我们还未成婚。
他送我一本诗集，是我最爱的杜工部的诗。扉页上是他亲手写的“挽卿”，笔迹清瘦，却极用心。
我回赠他一首小诗，藏在夹页里：“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如今想来，竟有些讽刺。
我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落进茶水里。
阿锦蹲下来，轻声唤我：“娘娘……”
我摇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哑了：“走吧。”
她点头，扶我起身。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旧的驿站。
火盆已经熄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我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一瞬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叹息。
马车缓缓驶出驿站，渐渐融入风雪苍茫之中。
身后，驿站的轮廓消失在风雪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这一场大雪，终究要掩埋所有痕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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