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佛殿里，手还悬在香炉旁的木匣边上。老僧说那句话时，语气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佛前长明灯的微光。
“她说你一定会来。”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这句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就贴在我耳边响起。殿内的檀香突然变得呛人，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小案边沿。
“她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
老僧没有回头。他正对着佛龛合十行礼，灰白的僧袍在风中微微摆动。殿门大开，门外飘着雪，落在门槛上就化了，积起一层湿漉漉的水痕。
“你该知道。”他慢慢转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能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
我心头一震。
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来。
很轻，踩在雪上的声音。先是断断续续的，接着越来越清晰。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殿门口，只见风雪中，一个人影缓缓走进来。
她披着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可当她抬起脚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柳清荷。
她来了。
我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摘下了兜帽。
她的脸比从前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躲闪，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愧疚，又像是释然。
“苏挽……”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是砸进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我以为那些年受过的冷遇、那些夜里独自垂泪的时刻、还有他一次次看她的眼神，都已经被我压在心底最深处。我以为我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心软的人。
可此刻，我眼眶竟然发热了。
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走近了几步，站在我面前，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那是她以前常喝的安神汤的味道。
“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这句话。”她轻声说，“可我一直不敢。”
我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我还是太子妃，她是我的宫女。我待她不薄，亲自教她识字，让她陪我读书。她总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对我言听计从。
可后来我才明白，她所有的温顺，都是为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哑，“那天晚上，我掀开盖头的时候，看见的是他的背影。”
她愣了一下。
“他坐在床边，一夜都没看我一眼。”我继续说，语气平静，可心里却翻江倒海，“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在想，我嫁进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替他守着这个位置。”我冷笑了一声，“好让他可以安心地去找你。”
她的眼神终于动摇了。
“我不是……”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完整的话。
“你不是故意的？”我打断她，“你不是想抢走他？你不是……只是身不由己？”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声音低了下来，“可你知道吗？有时候，善良的人，也会伤人。”
她抬头看我，眼里泛着泪光。
“我知道。”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也知道，无论我说多少遍对不起，都换不回你的原谅。”
我沉默了。
佛殿里很安静，只有香灰偶尔掉落的轻响。殿外的雪还在下，风穿过殿门，卷起几片雪花，落在地上便融成了水。
老僧一直站在佛龛前，像是在等什么。
柳清荷忽然伸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
她将信递到我面前：“这是写给你的。”
我盯着那封信，没有接。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她继续说，“也知道你不会拆开来看。但我还是想给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看，至少……我做到了。”
我把视线从信上移开，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问。
她苦笑了一下：“是我求师父让我来的。”
“你师父？”
“就是刚才那位老僧。”她指了指站在佛龛前的老僧，“他一直在等你。”
我回头看了老僧一眼。他仍旧站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们，像是早已预见这一切。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说，你能放下过去。”她轻声说，“也因为……我也想放下。”
我怔住了。
“这些年来，我过得并不好。”她继续说，“我以为我爱他，可当我真的有机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我更害怕了。”
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不像从前那样让人讨厌。
“我曾经羡慕你。”她忽然说，“因为你有勇气离开他。”
我苦笑：“那不是勇气，是绝望。”
“可你做到了。”她看着我，眼神真诚，“而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我沉默了很久。
“你真的放下了？”她问。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我一路走来，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真正面对过。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也许吧。”
她点点头，像是理解了我的犹豫。
“没关系。”她说，“只要你愿意开始面对，就够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累。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
她笑了笑：“我想留在这里，跟着师父修行。”
我点点头。
“那你呢？”她问。
我望向殿外的风雪，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悠远绵长。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我还没有完全放下。
但至少，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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