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我站在山脚，望着眼前蜿蜒的石阶。冰棱垂挂在枝头，寒风卷着细雪往斗篷里钻。阿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声问："娘娘，要歇会儿吗？"
我摇摇头，抬脚往上走。青石板上积着薄雪，踩上去有些滑。靴底碾碎冰碴的声音，像是压碎了什么旧物。
身后传来马蹄声。
我脚步顿了顿，没回头。那声音越来越近，在十步开外戛然而止。
"苏挽。"
萧承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沙哑和喘息。我继续往前走，手指攥紧了斗篷边沿。
"别走。"
他下了马，脚步急促。我听见铠甲相撞的声响，还有粗重的呼吸。他追上来时，我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混着雪水的味道。
"你等等。"他伸手想拉我衣袖，却在半空硬生生收住。"我……我有话要说。"
我终于停下，转身看他。他穿着亲王常服，衣襟凌乱，发髻散了一半。脸上还沾着雪，眼神却亮得吓人。
"说吧。"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指节都泛白了。
我等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上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铠甲落地的闷响。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他的声音发抖，"可让我把话说完。"
我停住，回过头。他跪在雪地里，膝盖压出一片水痕。手里攥着的是半片褪色的布料，绣着海棠花——正是东宫废墟里捡到的那片。
"那年你掀盖头的时候，"他仰起脸，"我看都不敢看你。"
我心口一跳，手指不自觉收紧。
"不是我不敢爱你。"他声音沙哑，"是我怕一旦爱了，就再也没法装下去。"
我看着他，等着下文。
"太后跟我说，娶你是为了稳住相府。"他苦笑，"可我骗自己说，只要装作不在意，就能护住清荷。"
我冷笑："所以你宁愿委屈我十年？"
"我不是……"他猛地抬头，"后来我发现，我根本离不开你。你批阅奏折的样子，你训斥宫人的语气，就连你生气时摔茶盏的声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摇头："你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想明白了。"他站起身，踉跄两步，"我这一生最爱的人，从来都是你。"
我怔住。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他声音低下去，"可让我最后见你一面也好。"
远处传来钟声，惊起一群寒鸦。我望着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那个清晨。我掀开盖头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男人的背影。那时他坐在床边，一整夜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你可知道，"我轻声说，"我最痛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明知不爱，还要困在我身边十年。"
他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我继续说，"可你想过没有，我比你更不好。"
他伸手想碰我，却又缩回："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赎罪。"
"赎什么罪？"我看着他，"辜负的罪？伤害的罪？还是欺骗的罪？"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十年前我求你留下我，你说不必。"我望着他，"现在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转身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不由皱眉，却没挣扎。
"你真的放得下？"他声音发颤，"真的能忘了我？"
我看着他攥着我的手，掌心粗糙，指节分明。这双手曾牵着我去御花园赏花，也曾写下休书送我出宫。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走得这么决绝？"我轻轻抽出手，"因为我早就放下了。"
他后退一步，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当年我进东宫，是真心想与你白头偕老。"我声音平静，"可你一次次让我失望，直到再也撑不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你总说我冷漠无情，却从没想过为什么。"我看着他，"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会为你流泪的苏挽吗？"
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我曾经爱过你。"我轻声说，"可这份爱，早在十年里被你亲手磨光了。"
他踉跄后退，撞到路边的松树。积雪簌簌落下，沾满他的肩头。
"你走吧。"我转身，"别跟着我了。"
身后没有动静。我往前走，脚步渐渐加快。风雪中隐约听见铠甲碰撞的声响，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走了大约百步，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娘娘……"阿锦小声叫。
我摆摆手，继续往上走。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传来晨课的钟声，悠远绵长。
走到寺庙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山下。雪地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寺门。
"施主请留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去，是个灰袍老僧，正站在廊下。
"贫僧已在此等候多时。"
我愣住："等我？"
"是。"老僧点头，"师父交代，说今日有人要来。"
"谁？"
"她说你一定会来。"
我心头一震："她是谁？"
老僧没回答，转身往殿内走。我犹豫片刻，跟了上去。殿内檀香缭绕，佛前燃着一盏长明灯。老僧指着佛龛旁的小案："这是给你的信。"
我接过信封，上面写着"太子亲启"四个字。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我手指微微发抖。
"要拆开看看吗？"
我摇头，将信封放进香炉旁的木匣。转身时，听见老僧轻声说："她来了。"
[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