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自静梦

墨梦》：

神社的夜凉得像浸过冰水的宣纸。我裹着捡来的破棉被缩在神龛的角落，鼻尖全是朽木、灰尘混合，类似旧墨锭的味道。又开始了。

意识沉下去的瞬间，面前涌现的是一片纯粹的黑，像有人把整坛墨汁泼进了瞳孔，然后，那些会动的墨线又出现了——它们不再是天空的脉络，而是缠在一个人的手腕上。

是那个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一片飘着樱花的林子里。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发梢沾着细碎的墨点，最清晰的是她腰间的铜铃，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可我听不见声音，世界安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还有那些墨线攀爬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她在看什么？

我想靠近，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钉在原地。我注视着她，她的掌心向上摊开，那些暗青色的线正在发光，像是被人用金粉描过。林中纷飞的花瓣渐渐向她聚去，触碰到她的瞬间全变成了齑粉，簌簌落在她脚边，堆成一小团墨色的灰烬……

梦境突然碎裂。我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我扯紧了身上的破被，神社穹顶的破洞里漏下月光，把地上的碎木照成斑驳的银灰色。

刚才梦里，她手腕上的墨线……好像比上次梦里见到的更粗了些。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梦境的灼烧感。

已经是第七次梦见她了，不论是那飘着樱花的林子，还是少女那银白的长发与精致的铜铃，都一次比一次清晰。

或许，下一次便能看清相貌了。

梦中的她从来不对我说话，而我也不能动弹与开口，她只是做着一些奇怪的事情——在溪边用大刀劈砍涌出的墨团，对着空无一人的神社铜铃低语，再者便如今日在林中不动。

她是谁？

我翻了个身，脸贴在冰凉的石板上。透过破窗，能看到东南方的山头笼罩着一层淡紫色的雾，像是谁在夜空铺了张浸了墨的纱。每次梦见她，那片雾就会浓一些，而我眼中的墨线也跟着发烫……

青笺》：

父亲留下的古籍锁在檀木匣里。纸页已泛成深浅不一的黛色，像被岁月浸过的茶渍。我坐在神社偏僻的窗下，借着烛火的光翻开某一页，羊皮纸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扬起的灰尘里都带着旧墨与樟脑的味道。

这已是我第五次读这段记载了：

“……‘墨’渊生于昼夜交接之际，其流如漆，噬星吞月。上古以‘人柱’为器，引神血而封之。然‘柱’毁则渊开，万劫不复。星轨偏移，墨线现于天际，则……”

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墨团。我指尖划过那些残缺的笔画，能感受到纸页下面凹凸不齐的刻痕——父亲生前总说，这本古籍是用“墨”的余烬写的，每一个字都浸着封印的力量。

“人柱”……是指我吗？

我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些墨线在油灯光下泛着青黑的光，像嵌入皮肉的细铁丝。母亲去世前说过，我生来就是“容器”，要困住从地里冒出来的墨。可古籍中写地更可怕“柱毁则渊开”，难道我的身体……其实是个随时会碎的封印？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地烛火“噼啪”一响，古籍被翻到了另一页，上面画着一幅褪色的插画：一人身着长袍站在裂开的大地上面，抬首仰望着交织着墨线的星空，而他脚下涌出的黑流里，浮着无数扭曲的人脸。画的角落有一行极小的字，用朱砂写道：

“星轨示兆，寻命定之人，合刃破渊。”

“命定之人”是谁？

意识，是瞬间沉下去的。

我在溪边见到了一个少年。他赤足踩在浮木上，眼睛里映着天上的墨线，和古籍插画里那人的眼神……有点像。还有他手里攥着的碎木片，上面画的是不是我？

腰间的铜铃轻轻响了一下，不是警告，是那种……像被羽毛扫过的、极轻的颤音。我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

合上古籍，走到窗边。外面的樱花树在夜风里摇晃，落下的花瓣飘到窗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东南方的夜空里，有一颗星特别亮，旁边却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是谁用墨笔在孤星周围画了个圈。

烛光下，古籍的周围渗出一圈液体，那并不是透亮的水，而是黑地发亮的液体，与我手中的墨线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