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路边,手里攥着那根泡面调料包,一边用纸巾擦鞋一边想,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踩到狗屎了。早知道就不该听隔壁王婶说啥“今天冲冲霉运”,结果早上出门前还特意换了双新皮鞋,现在好,鞋底黏着一块黄不拉几的东西,臭得我自己都快吐了。
街边早点摊的油条滋啦滋啦下锅,蒸汽往上飘,混着狗屎味儿,愣是把这老城区的早晨弄得像个垃圾场。我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压得死低,像是随时要来场雷劈把我送走似的。
就在我准备站起来继续往工地走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一点声音——不是油条炸的声音,也不是风吹树叶的那种响,而是……哭声。
很轻,但在这会儿格外刺耳。
我转头一看,石阶上坐着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他身边放着个帆布包,手机屏幕亮着,好像刚开完直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团被揉皱的纸。
我心里有点发毛,倒不是怕他干啥坏事,就是突然看见这么个人,总觉得不太对劲。我奶奶以前常说,看到哭的人,能帮就帮一把。可我现在这身打扮,鞋上还沾着狗屎呢,过去安慰人怕是要被当成神经病。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我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要不要纸巾?”
那人猛地抬起头,兜帽滑下来,露出一张特别好看的脸。皮肤白得发青,眼睛红红的,嘴唇干裂得像是几天没喝水。他盯着我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滚。”
我愣住了,心想这人脾气还挺大。
但我没走,蹲下来和他平视,“我不是坏人,就是……看你这样子,挺难过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脸重新埋回去,肩膀还在抖。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堵。我自己倒霉归倒霉,但看到别人比我还惨,就觉得难受。我叹了口气,“要不,我陪你坐一会儿?反正我也迟到了。”
他还是没动。
我就坐在那儿,一边擦鞋一边看他。风一吹,他头发扫过脸,露出耳朵上的一个小疤,像是小时候磕的。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摔过一次,奶奶抱着我哭,说“没事没事,以后走路慢点”。
我们俩就这样坐了大概十分钟,谁也没说话。
然后,我想起来自己得走了,毕竟工地那边再迟到真要被炒鱿鱼。我站起身,脚下一滑——我靠!
整个人直接往后仰,手在空中乱挥,想抓点什么稳住,结果啥都没抓到。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完了,又要摔个狗屎脸。
果不其然,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屁股先着地,然后整个人往后一歪,脑袋差点磕在台阶上。最惨的是,我正好摔进刚才踩到的那坨狗屎里,整个裤腿都沾上了。
周围一阵骚动,有人笑,有人拍照。我低头一看,裤子上全是黏糊糊的黄色玩意儿,还带着一股恶臭。我鼻子一酸,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摔得像个刚学走路的企鹅。”那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点笑意。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想骂他,可又觉得他说得对。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这辈子就没顺过。”
他递过来一包湿巾,“擦擦吧。”
我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左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痕迹。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没问。
“谢谢。”我开始擦裤子,一边擦一边自嘲,“我运气差到连摔都能摔进狗屎里。”
“你这不是运气差,是你太笨。”他淡淡地说。
我一愣,然后笑了,“你说得对,我确实笨。”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试过连续三个月做同一个梦吗?”
我摇头,“没有。”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我坐在钢琴前,可我一伸手,琴键就碎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空空的,像是在看远方什么我都看不见的东西。
我听了心里有点发酸,想着得说点什么逗他开心。掏出口袋里泡面调料包,戳了个洞,对着嘴吹了一下,居然还真发出点声音。
他看着我,眉头挑了挑。
我笑了笑,“你看,这也能当乐器使。”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你不开心吗?”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出声来,“这问题够傻的吧?”
我点点头,“是挺傻的。”
他笑完之后,情绪好像好了点,整个人没那么紧绷了。
“你怎么会一个人坐这儿哭?”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直播结束了,不想回家。”
“你做直播的?”我有点惊讶。
“嗯,听人倾诉的,叫‘情绪树洞’。”
“哦!”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听说过!你是不是叫‘不开心’?”
他点点头,“你听过?”
“听朋友提过一句,说你直播的时候特别安静,听的人反而更能说出心里话。”
他没说话,但眼神柔和了一点。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复杂。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我知道,他其实挺在乎别人的。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湿巾,站起来,“我得走了,再不去工地,明天就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他忽然说:“你的电话号码,能给我吗?”
我回头看他,他正低头打手机,手指有点抖。
我把号码告诉他,他认真地输进去,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谢谢你,我会打给你。”
我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
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还在原地站着。风吹过来,裤腿上的狗屎已经有点发干了,黏在布料上,像是烙在我身上的耻辱印记。
我低头看了眼屏幕,是老板的微信消息。
“小陆,明天不用来了。”
短短一句话,像一锤子砸在我脑袋上。我愣了几秒,手指捏着手机,差点没拿稳。工地这活儿是我找了半个月才找到的,虽说工资不高,但好歹能糊口。现在倒好,刚上班一个月,就被炒鱿鱼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还没散,阳光勉强从缝隙里漏下来,照得我脸上发烫。
不开心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他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他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我又走回去了,磨磨蹭蹭的,还是开口:“你……以后还会来这儿吗?”
他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直播一般什么时候开始?”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空,可能是刚被开除的原因 ,想找他吐槽,可那人却要离开了。
他低头打字,手指有点抖,过了几秒才抬起头:“晚上十点。”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走得很慢,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我看着他拐进巷子,消失在视线里,心里忽然觉得有点空。
我掏出手机,翻到联系人界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记下的号码存了下来——“不开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也许是觉得,今天这一跤摔得太惨了,至少得留个念想。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湿巾,转身往反方向走。早高峰已经开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匆匆忙忙地赶路,没人注意到我裤腿上的狗屎,也没人知道,我刚刚被开除了。
我一边走一边刷手机,朋友圈里有人转发了一个视频。
标题是:“史上最惨社死现场!男子当街摔进狗屎堆,全程高清无码!”
我点进去一看,果然是我自己。视频里,我正坐在地上,一脸懵逼,头发上还沾着一点黄色的东西。弹幕飞过:“笑死”“这哥们稳了,抖音爆款预定”“好像还有人在旁边递湿巾?谁啊?”
我关掉视频,心里有点堵。
可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特别生气,也没有觉得丢脸。我只是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命吧。
我踩了一泡狗屎,捡了一个不开心。
值不值?
我不知道。
但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你摔得像个刚学走路的企鹅。”
我笑了。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晚上十点,我躺在床上,手机开着直播间。
“情绪树洞”的观众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几十个人。镜头对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杯水、一支笔,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录音笔。
背景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乐谱。
镜头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大家好。”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人,“我是‘不开心’。”
我盯着屏幕,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我看着他慢慢坐下,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没有露脸,镜头只拍到了他的手。
可我知道,是他。
我点进直播间,发了条消息:
“企鹅来打卡了。”
发送之后,我屏住呼吸。
几秒后,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今晚的第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