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

乾隆或许是被星辞那日御花园“不经意”的提醒触动，或许是真觉得小燕子需要教化，又或许是存了别的考量，一道旨意下来：还珠格格即日起入上书房读书，由翰林院学士教导规矩学问。同时，因赏识林之洲才学，特恩准其亦可时常入上书房旁听，与阿哥格格们一同进学。

这日，星辞也奉旨前往上书房——乾隆美其名曰“督促兄妹，以身作则”。因着乐安还在和亲王府小住，这次进上书房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踏入上书房的瞬间，目光便与早已坐在那里的林之洲对上。两人皆是一怔，随即迅速移开视线，心中却都了然，这定然又是乾隆的一步棋，或者说，是某种机缘巧合下的安排。

上书房里，气氛肃穆。几位阿哥和伴读已正襟危坐，小燕子则如坐针毡，对着面前的书本愁眉苦脸。林之洲坐在靠后的位置，姿态从容，与周围略显紧张的宗室子弟格格不入。星辞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正好与林之洲斜对面。

授课的是严谨古板的翰林院学士纪晓岚。他先是讲解了半篇《论语》，然后便开始提问考察。

纪晓岚先点了五阿哥永琪，问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永琪勉强答上。接着，他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明显走神的小燕子身上。

纪晓岚（捻须，语气严肃） 还珠格格，老夫方才所讲‘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作何解啊？

小燕子猛地回神，一脸茫然，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

小燕子坦荡荡……就是……就是心里没事，敞亮！长戚戚……就是，就是老是哭哭啼啼？不对不对，是老是担心？哎呀，反正就是君子开心，小人不开心！

她这通似是而非、大白话般的解释，引得几个年幼的宗室子弟忍不住偷笑，永琪和尔康在一旁干着急。纪晓岚眉头紧锁，显然极为不满。

这时，纪晓岚的目光转向了林之洲。

纪晓岚林之洲，你来说说。

林之洲（起身，从容不迫） 回先生。‘君子坦荡荡’，意指君子心胸开阔，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小人长戚戚’，则指小人心胸狭窄，常怀私虑，故多忧惧。此句乃孔子阐明君子与小人心境之别。

他解释得清晰透彻，引经据典，声音清朗，顿时将小燕子那番胡言乱语比了下去。纪晓岚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星辞在一旁听着，看到林之洲那副游刃有余、仿佛回到熟悉考场的样子，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正好纪晓岚也想考考这位以聪慧著称的五公主。

纪晓岚五公主，老夫有一问。若以‘治学’论，当如何理解‘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星辞早有准备，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声音清晰：

和霖（星辞）回先生。此句意为：只读书学习而不思考，便会迷惑而无所得；只空想而不读书学习，则会精神疲倦而无所得。治学之道，需学与思相辅相成，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譬如……

她不仅解释了字面意思，还引申开去，结合时事，浅显易懂地阐述了学与思的关系，甚至举了个小小的例子，听得纪晓岚频频颔首，连一旁的阿哥们也露出思索的神情。

林之洲看着星辞侃侃而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化为一种棋逢对手的锐利光芒——她的回答，确实挑不出错处，甚至比标准答案更灵动。

纪晓岚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对两位学生的表现颇为满意。他又将目光转向抓耳挠腮的小燕子，叹了口气：

纪晓岚还珠格格，五公主与林公子所言，你可听明白了？读书需用心，而非徒具形式。

小燕子看着身边一个从容不迫，一个对答如流，自己却像个傻瓜，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气鼓鼓地低下头，心里把之乎者也骂了千万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跪迎。乾隆笑着走了进来，显然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乾隆（虚扶一下） 都起来吧。朕路过，听得里面讲得热闹，便进来瞧瞧。

他目光赞许地看向星辞和林之洲，

乾隆和霖解释得不错，林之洲也颇有见地，不枉朕一番期待。

乾隆的目光扫过一脸苦相的小燕子，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永琪和尔康等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却并未亲自出题，而是对纪晓岚道：

乾隆纪卿，今日新学生多，你继续主持，想些有趣的法子，看看他们的急智。

纪晓岚（会意，捻须微笑） 皇上圣明。今日既是几位公主格格初次入学，臣想，不妨抛开那些厚重的经卷，做些轻松的文字游戏，一来活络思维，二来也可见见各人性情。咱们先来一个‘缩脚诗’，总共四句，第一句七字，第二句五字，第三句三字，第四句一字。在座各位可随意接续，凑成一首即可。

后排的几个宗室子弟一听不碰书本，顿时面露喜色。

星辞唇角微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小燕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和霖（星辞）纪先生这游戏倒是风雅。只是……听闻还珠妹妹的娘亲乃是济南才女，想来妹妹自幼耳濡目染，功底定然不凡。待会儿妹妹若出口成章，只怕我要相形见绌了。

小燕子前些日子养伤，其不学无术的名声尚未广泛传开，乾隆只当她初入宫廷尚需适应，并未深想，此刻听星辞提及，便朗声笑道：

乾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偏爱） 朕还不知道你的水准吗？莫要过谦。一百个还珠格格绑在一起，在诗文上也未必及得上你一个。

此言一出，不仅小燕子脸色一僵，连永琪、尔康等人都是一怔。乾隆这话说得太重，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星辞的才学捧至顶峰，同时将小燕子贬到了尘埃里。几位跟来的伴读、甚至侍立的太监宫女都不由得偷偷交换眼色，心中对这两位皇女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了新的掂量。

和霖（星辞）（适时地微微垂首，掩去眼底一丝得色） 皇阿玛过誉了，既如此，儿臣便抛砖引玉吧。——“梦回故苑寻旧踪”。

她这句诗意境悠远，用词典雅，顿时将游戏的格调提了起来。

林之洲（几乎是不假思索，从容接口） “魏紫望月宫”。

永琪与尔康相视一眼，面露难色。星辞和林之洲这开头起得既高且雅，后续既要押韵，又要在意境上承接，难度极大。小燕子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乾隆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哈哈一笑，亲自接了下句。

乾隆喜相逢！

虽只三字，却将前两句的寻觅与遥望归于圆满，帝王气度尽显。

眼见小燕子仍是一脸茫然，纪晓岚连忙出来打圆场，吟出最后一句：

纪晓岚空。似有似无，所见皆虚，繁华落尽，终归寂“空”。臣斗胆续貂了。

这“空”字一出，既符合缩脚诗格式，又带了几分禅意，与乾隆的“喜相逢”形成微妙对比，引得众人低声喝彩。

只有永琪、尔康等人脸色不佳。他们如何看不出，星辞与林之洲一唱一和，故意将开头拔高，就是为了让小燕子无从接口，当众出丑。

永琪（忍不住出声） 纪先生！这‘缩脚诗’过于艰深，小燕子她才刚刚启蒙，连字都认不全，如何能作？此題对她不公，还请先生另出一题！

纪晓岚看向乾隆，征求圣意。乾隆微微蹙眉，对永琪屡次为小燕子强出头似有不满，但终究是自己看重的儿子，便点了点头。

纪晓岚（从善如流） 既如此，咱们换个简单的。接下来填诗，老夫出几个词：‘圆又圆，少半边，乱糟糟，静悄悄。’请还珠格格用这几个词，填成一首诗！五阿哥，我看你跃跃欲试，不如你先为格格示范一番？

永琪明白这是给小燕子铺路，必须用最浅白的语言。他看了看小燕子，沉吟道：

永琪十五月儿圆又圆，初七初八少半边，满天星星乱糟糟，乌云一遮静悄悄！

纪晓岚点头，心下却暗叹：虽合要求，但过于直白，毫无诗意可言。他尚未催促小燕子，尔泰已迫不及待地接口，力求更简单易懂：

尔康一个月饼圆又圆，中间一切少半边，惹得老鼠乱糟糟，花猫一叫静悄悄！

尔康这近乎打油诗的下联，引得几位年幼的阿哥格格忍俊不禁。纪晓岚与乾隆对视一眼，心知永琪、尔泰在绞尽脑汁为小燕子铺垫，两人皆不置可否。纪晓岚便转向正主：

纪晓岚格格，该你了！不必紧张，依样画瓢即可，试试看！

小燕子看看永琪，又看看尔泰，见两人都对她用力点头，知道躲不过了，把心一横，吸了口气，大声念道：

小燕子师傅眼睛圆又圆……一拳过去少半边……大家笑得乱糟糟……皇上一哼静悄悄！

她这“诗”一念完，整个上书房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几个小阿哥笑得前仰后合，连一些侍卫太监都憋不住笑出了声，又慌忙死死忍住，憋得满脸通红。

乾隆先是愕然，随即指着小燕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纪晓岚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哭笑不得。

星辞用帕子掩住唇角，眼底闪过一丝冷嘲。林之洲则微微摇头，目光与星辞有一瞬的交汇，带着些许无奈，仿佛在说：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