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17

林之洲几乎是跟着冲到了房门外，他一身血污，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色比受伤的星辞还要苍白，紧握的双拳因为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血痕。

那双平日里清冷深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骇人的赤红与暴戾。

就在这时，班杰明也闻讯急匆匆赶来。他看到门外状若疯魔的林之洲和屋内隐约传来的紧张气氛，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心中亦是揪紧。

他忽然记起一事，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西洋珐琅盒子，快步走到林之洲面前。

班杰明（语气急促而真诚） 林大人！这个，是“九转还魂丹”。是我之前从常寿太医那里……嗯，想办法得来的，据说对重伤有奇效！公主殿下之前曾开解于我，班杰明感激不尽，愿以此药略尽绵力，希望能帮到殿下！

林之洲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班杰明手中的药盒。若是平时，他绝不会轻易相信这等来路不明的药物，但此刻，星辞命在旦夕，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过！他几乎是抢一般抓过药盒，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林之洲（死死盯着班杰明） 此药若有效，林某欠你一条命！若无效……

他后半句威胁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已足以说明一切。

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房门，不顾御医的阻拦，将药盒递到为首的御医面前，声音带着决绝：

林之洲这是九转还魂丹，给公主用上！立刻！马上！

御医认得此药珍贵，又见林之洲状若疯狂，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小心查验后，化入水中，配合金针，设法喂星辞服下。

乾隆站在一旁，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御医和林之洲的忙碌，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悔恨与后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平日里沉静懂事、不怎么让他操心的女儿，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重得多。

而那个晕倒在地、此刻不知被安置到何处的夏紫薇，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

厢房外，乐安、晴儿和永璂焦急地等候着，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忙碌声响，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三个人的心都揪紧了。乐安更是脸色煞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晴儿尚能维持着仪态，只是用帕子不住地拭泪，而乐安早已哭红了双眼，肩膀微微颤抖。

和婉（乐安）（声音哽咽，充满了自责） 都怪我……我当时为什么不拦住她！明明知道那么危险……我要是再坚决一点，死死拉住她就好了……星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泪水淌得更凶。那血腥的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星辞苍白着脸倒在皇阿玛怀里的样子，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紧紧绞着帕子，指节泛白。

晴儿眼中含泪，轻轻揽住乐安颤抖的肩膀，声音同样带着哭腔。

晴儿乐安，别这样…星辞她是为了皇阿玛，她，她那么勇敢，我们谁也没想到刺客会那么多…

永璂想起来六岁那年星辞和他一起发高烧差点没命，他在暗自祈祷，口里不停念叨着。

永璂五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福康安和永壁处理完外面的残局，匆匆赶来。两人身上都带着厮杀后的痕迹，脸色凝重。

福康安一眼看到乐安泪流满面、自责不已的模样，心中一痛，快步上前，沉声道。

福康安殿下，莫要过于自责。事发突然，谁也无法预料。和霖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御医正在全力救治。

他虽如此安慰，但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担忧丝毫不比乐安少。

永壁也叹了口气，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永壁是啊，乐安妹妹，晴儿，十二弟，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星辞妹妹舍身救驾，其志可嘉，其情可悯。我们如今能做的，是稳住心神，相信御医，别让她醒来还要为我们担心。

乐安抬起泪眼，看向福康安和永壁，声音依旧带着颤意。

和婉（乐安）可是那么多血，我看着她扑过去的，她得多疼啊……

她转向福康安，像是寻求肯定。

和婉（乐安）福康安，班杰明拿来的药……真的有用吗？星辞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福康安看着乐安通红的眼眶，语气尽可能放得平稳肯定。

福康安九转还魂丹是宫中圣药，对重伤有奇效。班画师此番……算是雪中送炭。林之洲也在里面守着，他不会让公主有事的。我们要相信他们。

晴儿（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情绪） 永壁贝勒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乱。星辞姐姐醒来若看到我们这般模样，定要难过。我们……我们为她祈福吧。

永璂（用力点头） 嗯！我们给五姐姐祈福！

五人站在门外，不再言语，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和担忧，他们在屋外焦急的等待着。

屋内，浓郁的血腥气与药味混杂。星辞趴在床榻上，后背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上药、包扎妥当。那钻心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阵猛过一阵地袭来，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力摧毁，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额发和衣衫。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没有彻底晕厥过去。

所幸，正如她所预料和计算的那样，那老妪的一刀虽狠辣，角度却因她主动迎上和乾隆及时的反击而产生了偏差，看似血流如注、凶险万分，实则巧妙地避开了心脉等要害之处。只是皮肉之苦和失血过多，是实实在在的。

为首的御医终于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转身对着如同雕塑般守在床边、眼瞳赤红的乾隆和林之洲躬身回禀：

路人甲（御医）（声音带着疲惫与庆幸） 皇上，林大人，万幸！万幸啊！公主殿下洪福齐天，这一刀并未伤及肺腑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伤口颇深，需要好生静养。方才服下的九转还魂丹已然起效，血已止住，脉象也逐渐平稳，情况已转危为安！

“转危为安”四个字，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乾隆脸上大半的阴霾和林之洲眼中的戾气。

乾隆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他俯下身，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动作，为星辞拂开被汗水粘在额角的碎发，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后怕与怜爱。

乾隆好孩子……朕的好星辞……你吓死皇阿玛了！没事了，没事了，御医说你没事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看着女儿苍白虚弱、因忍痛而微微蜷缩的模样，这位帝王的眼眶再次湿润，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心疼，是愧疚，更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林之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情绪起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一步，靠近床榻，目光贪婪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星辞苍白的侧脸，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庆幸。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星辞在朦胧中听到御医的话和乾隆的声音，强撑的精神微微一松，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终是抵抗不住，眼皮沉重地阖上，陷入了昏睡之中。

乾隆见女儿昏睡过去，呼吸虽弱却平稳，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直起身，看向林之洲，目光复杂，却并未责怪他方才的失仪，只是沉声道：

乾隆之洲，你也辛苦了。外面……情况如何？

林之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星辞身上移开视线，恢复了臣子的恭谨，只是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之洲回皇上，刺客已尽数伏诛或擒拿，福康安大人与永壁贝勒正在清理现场，安抚民众。

乾隆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星辞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

在众人的劝说下，乾隆终于肯暂时离开房间去稍作休息和处理后续事宜。

屋内只剩下昏睡的星辞、守在床边不肯挪动的林之洲，以及进来探望的乐安和晴儿。

林之洲依旧维持着那个靠近床榻的姿势，他月白色的常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渍和尘土，袖口甚至被利刃划破了几处，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星辞那张沉睡的脸上，眼中有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乐安看着林之洲这副模样，又看了看床上虽然虚弱但已无大碍的星辞，心中又是心疼星辞，又是感慨林之洲的深情。她走上前，低声道：

和婉（乐安）林修撰，星辞姐姐这里暂时没事了，御医说了需要静养。你……你也去换身干净衣服，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

林之洲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胶着在星辞身上，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乐安叹了口气，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和婉（乐安）林之洲！你看看你这一身血污尘土的样子！星辞最爱洁净，你难道想等她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你这副邋遢模样，再被她嫌弃，让她操心吗？

“星辞爱干净”这几个字，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林之洲沉浸在担忧中的屏障。他身体微微一震，终于低头看了看自己狼藉的衣衫，又抬起自己那双因紧握拳头而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手，眉头紧紧蹙起。

是啊，星辞素来喜洁，无论是衣物还是环境，都要求一丝不苟。若是她醒来，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晴儿（也柔声劝道） 乐安说得是。林大人，您一直守在这里，星辞若知晓，定然感念。但您也得顾惜自己，若是您累倒了，或是伤口感染，岂不是更让星辞担心？这里有我们看着，您快去快回便是。

林之洲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站起身。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星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才对乐安和晴儿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地道：

林之洲（拱手） 如此便有劳两位殿下暂为看顾。臣去去就回。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显然心神大半还系在星辞身上，但总算肯暂时离开去整理自己了。

乐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对晴儿低语道：

和婉（乐安）总算肯动了，我真怕他就这么一直杵在这儿，星辞还没醒，他倒先垮了。

晴儿（目光柔和） 林修撰对星辞姐姐，真是情意深重。方才他那样子，我看着都心惊。

乐安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替星辞掖了掖被角，看着星辞恬静的睡颜，心中默默祈祷她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