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店的晨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林清妍的手背上。
她正用勺子舀起最后一个馄饨，汤汁在白瓷碗里晃出细碎的光。陆则衍看着她沾了点油星的嘴角，突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一下。
林清妍的动作顿住了，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的疲惫还没散去，却藏着点说不清的温柔。像昨夜码头的月光，清冷，却带着能焐热人心的温度。
“看什么？”她别过脸，耳尖有点发烫，假装去够桌上的纸巾。
陆则衍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热。他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喝了口馄饨汤。
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林清妍偷偷瞥过去时，正好撞见他抬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了个正着，像电流窜过，她慌忙低下头，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窗外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还有早点摊支起油锅的“滋啦”声。平凡的烟火气，却让这凌晨的小店变得格外安稳。
“林氏的事，打算怎么处理？”陆则衍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清妍舀汤的勺子顿了顿：“董事会那边，我打算下周开个会，把林振海的案子公开，再重新选举董事长。至于那些被他挪用的资金，只能慢慢追回来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城东地块的事，陆氏打算怎么办？”
那块地还在陆氏名下，现在污染的事曝光，开发肯定是黄了，还得承担巨额的治理费用。
陆则衍的手指在碗沿划着圈：“我已经让团队联系环保部门了，先做土壤修复方案。至于损失……陆氏还扛得住。”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你父亲当年反对这个项目，不是没道理的。做生意，总得有点底线。”
林清妍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关于环保的旧报纸，上面有他密密麻麻的批注。原来，他早就看透了其中的猫腻。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U盘，放在桌上，“这个，应该还给你。”
是那天在陆景明办公室找到的U盘，里面的罪证已经交给警方了。
陆则衍看着那个U盘，没去拿：“留着吧。”
“为什么？”
“算是个纪念。”他笑了笑，“纪念我们……合作成功。”
合作成功。
这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林清妍一下。她知道，他们的关系，似乎就该停留在“合作者”这一步。他是陆氏的继承人，她是林氏的掌舵人，过去的交集是因为仇恨，现在仇恨散了，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再纠缠。
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该怎么解释？
“老板娘，结账！”陆则衍突然朝柜台喊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来咯！”胖阿姨跑过来，笑着算账，“一共二十八，给二十五行了！”
陆则衍扫码付了钱，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清妍也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我自己打车就行，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折腾了一晚上。”
他额角的纱布还透着点红，显然没恢复好。
陆则衍没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走出馄饨店时，晨光已经铺满了整条街。金色的光线落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在门口分了岔，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林清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陆则衍还站在店门口，看着她的方向。见她回头，他朝她挥了挥手，嘴角的笑意很淡，却看得真切。
她也挥了挥手，转身快步往前走，不敢再回头。
***林家老宅的门是虚掩着的。
林清妍推开门时，张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盹，眼角还带着泪痕。听到动静，她猛地惊醒，看到是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小姐！你可回来了！你昨晚去哪了？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张妈，让你担心了。”林清妍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张妈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妈抹着眼泪，“昨晚警察来家里了，说……说林董被抓了，我这心啊，一直悬着。”
林清妍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没提码头的惊险，只说陆则衍帮忙找到了证据。
“那个陆先生……是个好人啊。”张妈叹了口气，“以前听人说他脾气差，不好相处，没想到……”
林清妍没说话，心里却默默点头。
她上了楼，推开父亲书房的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桌上的笔筒还是老样子，红木的，底座能拧开——里面的私房钱和旧照片，她早就收起来了。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是她小时候的玩具盒，后来被父亲用来放重要的文件。
她从笔筒里拿出钥匙，打开盒子。
里面除了林氏的股权证明，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父亲和陆正明的合影，两人站在林氏的老厂房前，笑得一脸灿烂。背后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早就不是简单的商业伙伴。
林清妍拿起照片，指尖拂过父亲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或许，她和陆则衍的相遇，不是偶然。
是命运，借着父辈的羁绊，把他们拉到了一起。
***下午三点，林清妍去了医院。
父亲还在昏睡，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她坐在病床边，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以前父亲醒着的时候，总爱这样吃。
护士进来换吊瓶时，笑着说：“林小姐，你父亲今天的各项指标都好了很多，说不定过几天就能醒了。”
林清妍的心亮了一下：“真的吗？”
“真的，”护士点点头，“昨天有位姓陆的先生来看过，放下束向日葵就走了，说是您的朋友。”
姓陆的先生。
林清妍的心跳漏了一拍。是陆则衍。
他居然来看过父亲。
她走到窗边，那里果然放着一束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朝着阳光，像攒了满捧的星光。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被填得满满的。
***晚上七点，林清妍接到了陆则衍的电话。
“忙完了吗？”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我在你家楼下。”
林清妍跑到窗边，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她抓起外套跑下楼：“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个地方。”陆则衍推开车门，“上车说。”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城郊的墓园门口。
暮色四合，墓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陆则衍从后备箱拿出两束白菊，递给她一束：“去看看我爸。”
两人并肩走在墓园的小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陆正明的墓碑很简单，黑色的，上面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陆则衍把白菊放在墓碑前，蹲下身，轻轻擦拭着碑上的灰尘。
“爸，”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逝者，“害你的人，我抓到了。你放心，陆氏不会再走歪路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和父亲说悄悄话，然后站起身，对林清妍说：“你也去看看你父亲的老朋友吧。”
林清妍这才发现，陆正明的墓碑旁边，是空的。
“这里，”陆则衍指着那块空地，“是我爸生前选的，他说要和‘老林’做邻居。”
老林。
是她的父亲。
林清妍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把白菊放在空地上，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底座。
“陆叔叔，谢谢您。”她哽咽着说，“谢谢您和我爸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风吹过，带来远处的虫鸣。仿佛有两个老朋友，在暮色里相视一笑。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的微风声，和窗外掠过的夜景。
“下周林氏的董事会，我陪你去。”陆则衍突然开口。
林清妍愣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他侧头看她，眼神在夜色里格外亮，“但我想看着你，把属于你的东西，稳稳当当地拿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清妍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别过脸，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流淌，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陆则衍，”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
“先不想这些，”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等你父亲醒了，等林氏稳住了，我们再慢慢说。”
慢慢说。
这三个字，像个约定，轻轻落在林清妍的心上。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子驶进熟悉的街道，停在林家老宅门口。林清妍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
“那个……”她咬了咬唇，“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狼狈里，谢谢你帮我撑起一片天，谢谢你……让我觉得，未来好像没那么难。
陆则衍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上去吧，早点休息。”
林清妍推开车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车子还停在原地，车灯亮着，像两盏守护的星。直到她走进门，车灯才熄灭，缓缓驶离。
她靠在门板上，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突然笑了。
或许，有些故事，不需要急着下定义。
就像此刻的月光，温柔地铺满庭院，也温柔地，铺满了未来的路。
而她知道，那条路上，会有一个人，和她并肩走着。
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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