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林清妍就被窗棂上的响动惊醒了。她披衣坐起,撩开窗帘一角,看见陆则衍正站在屋檐下,手里举着根竹竿,小心翼翼地戳着冰棱。
“哐当”一声,一串冰棱坠在地上,摔成透亮的碎片。他回头时,正好撞见她的目光,咧嘴笑了笑,呼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得很快。
“醒了?”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竿,“这冰棱快够着门槛了,怕砸着人。”
林清妍穿好衣服出门,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她缩了缩脖子,看见地上已经堆了好几串冰棱,像折断的水晶簪子。“这么早起来弄这个?”她踢了踢脚边的碎冰,凉得刺骨。
“等会儿李伯要来,他眼神不好,别绊倒了。”陆则衍把竹竿靠在墙上,搓了搓冻红的手,“灶上炖着红薯粥,去盛一碗?”
厨房的锅里“咕嘟咕嘟”响着,红薯的甜香漫出来。林清妍盛粥时,看见灶台边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冻得硬邦邦的山楂,红得发黑。“这是?”
“前儿去后山摘的,”陆则衍跟进来说,手里还攥着块没化的冰,“想着煮点山楂水,酸的能解腻。”他把冰扔进锅里,水汽“腾”地冒起来,带着点凉意。
粥刚盛上桌,门口的风铃就响了。李伯裹着件厚棉袄,拄着拐杖进来,帽子上的雪沫子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水。“这天儿,冻得骨头缝都疼!”他往炕边凑,手往炉边烤,“则衍小子,你昨儿说的那缸米酒,能尝点了不?”
“还早呢,”陆则衍给李伯倒了杯热水,“张妈说至少得等够四十天,急不得。”他指了指墙角的坛子,“不过有新腌的糖醋蒜,您尝尝?”
李伯捏了瓣蒜放进嘴里,辣得直吸气,眼里却亮了:“够味!比去年的酸,是放了新醋?”
“嗯,镇上新开的醋坊,去打了两斤,说是用高粱酿的。”林清妍往李伯碗里舀了勺粥,“红薯是后院窖里存的,甜得很。”
正说着,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冰棱在巷口打闹,其中一个手里的冰棱太长,“啪”地撞在茶馆门框上,碎了一地。
“慢点跑!”陆则衍探出头喊,“别扎着手!”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应着,跑远了。李伯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好啊,冻成这样也不怕。想当年我跟你爸……”他忽然住了口,笑了笑,“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玉佩,翠绿的,上面雕着只小松鼠。“给,”他塞到林清妍手里,“前儿收拾老箱子找着的,不值钱,戴着玩。”
玉佩触手冰凉,却带着点温润的光泽。林清妍刚想说谢谢,就被陆则衍按住了手:“伯,您这太贵重了。”
“啥贵重不贵重的,”李伯摆摆手,“放我那儿也是落灰,给清妍戴着,好看。”他指了指玉佩上的松鼠,“你看这小玩意儿,抱着颗松果,多像你们俩,日子过得踏实。”
陆则衍的指尖蹭过玉佩,忽然笑了:“那我们就收下了,回头让清妍给您绣个荷包,装烟叶用。”
“哎,好!”李伯笑得眼睛眯成缝,“我那烟叶,就缺个像样的荷包装着。”
雪又开始下了,不大,像撒盐似的。陆则衍去关院门,林清妍站在门口看,看见他的脚印在雪地上排成串,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屋檐下新结的冰棱又长了些,晶莹剔透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
“在看什么?”陆则衍走回来,肩膀上落了层薄雪。
“看冰棱。”她指着檐角,“你说,这冰棱化了,是不是就该开春了?”
“快了,”他伸手拂去她发梢的雪粒,“过了腊八就是年,等吃了饺子,春天就不远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甜不甜?”
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林清妍点头,看见他手背上有道细小的伤口,是早上戳冰棱时被碎片划的。“怎么弄的?”她攥住他的手,往屋里拉,“去抹点药膏。”
“没事,”他挣了挣,却没挣开,“就破点皮,冻住了,不疼。”
药箱放在柜角,林清妍翻出凡士林,挖了点在指尖,轻轻抹在他的伤口上。他的手很粗糙,掌心有层薄茧,是劈柴、挑水磨出来的。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如今却满是生活的痕迹。
“在想什么?”陆则衍低头看她,睫毛上沾了点药膏,像落了层霜。
“想你以前……”她没说下去,怕触到他不愿提的往事。
他却笑了,反手握住她的手:“以前哪有现在好。”他往窗外看,雪下得密了些,“那时候天天算钱,算合同,头都大了。现在多好,守着个小茶馆,有你,有热茶,还有李伯来唠嗑。”
李伯在炕边打盹,呼噜声轻轻的,像只老猫。炉子里的炭“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窜上来,映得墙上的照片发亮——那是他们的登记照,红底的,两人笑得有点傻。
陆则衍忽然起身,往灶房走:“我再添点柴,别让伯冻着。”
林清妍跟过去,看见他往灶膛里塞了块大炭,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让人安心。
“陆则衍,”她轻声说,“等开春了,我们把院子的篱笆修修吧,让薄荷能爬上去。”
“好啊,”他转过身,把她裹进怀里,“再种点蔷薇,你不是说喜欢带刺的花?”
雪还在下,檐下的冰棱又长了些,像串透明的帘子。巷口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混着雪落的簌簌声,安静又热闹。林清妍靠在陆则衍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的,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