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里的晾晒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葡萄叶上。

陆则衍踩着梯子摘葡萄。紫莹莹的果子缀在藤上，被秋阳照得透亮，像一串串浸了蜜的玛瑙。他伸手摘最顶上那串时，梯子晃了晃。

林清妍赶紧扶住梯脚，掌心沁出薄汗。“慢点！够不着就别硬够，等我搬凳子。”她仰头看他，声音里带着急。

陆则衍回头笑，睫毛上沾着片葡萄叶。“没事，就差一点。”他指尖勾住果柄，轻轻一拧，整串葡萄就落进竹篮里。“你看，稳着呢。”

竹篮很快满了。紫的、青的葡萄挤在一起，果香混着晨露的潮气往人鼻子里钻。

林清妍蹲在院里捡坏果。把裂了口的、被虫咬过的挑出来，扔进墙角的陶罐——那是要腌成葡萄醋的。

“今年结得真多。”她数着竹篮里的串数，“够酿两坛酒，还能晒几串葡萄干。”

陆则衍从梯子上下来。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张妈说晒葡萄干得选青葡萄，糖分低，晒出来不粘。”他拿起串青葡萄，捏了捏，“这串正好，颗粒匀。”

两人搬来竹匾，铺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陆则衍把青葡萄一颗颗剪下来，蒂头留得短短的，生怕碰破果皮。

林清妍拿块软布，仔细擦去葡萄上的露水。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擦脸。

“你说，晒出来会跟镇上杂货铺卖的一样甜吗？”她忽然问，指尖捏着颗青葡萄。阳光透过果皮，能看见里面的籽。

“肯定比他们的甜。”陆则衍把剪好的葡萄摆进竹匾，摆得整整齐齐，“咱这是自家园子的，没打药，晒足了太阳。”

院门外传来李伯的咳嗽声，接着是拐杖点地的笃笃声。

林清妍赶紧迎出去。李伯正站在门槛外，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伯，您怎么来了？”她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快进来坐，刚泡的菊花茶。”

“不坐了。”李伯往院里瞅，看见石桌上的葡萄，眼睛亮了，“这葡萄长得不赖啊！我给你们送点东西，晒葡萄干用得上。”

布包里是块细纱布，洗得发白，边缘却齐整。“这是我年轻时做的，透气得很，盖在葡萄上防苍蝇。”李伯摸着纱布的纹路，“当年你婶子总用它晒柿饼，晒出来的甜得能拉丝。”

陆则衍接过纱布，往竹匾上一盖，大小正合适。阳光透过纱布的网眼，在葡萄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谢伯。”他往李伯手里塞了串紫葡萄，“刚摘的，甜着呢。”

李伯捏了颗放进嘴里，咂咂嘴。“够味！比去年的甜。对了，小虎子昨儿还念叨，说要吃你做的葡萄糕，什么时候有空做些？”

“下午就做！”林清妍接话，“正好用这新摘的葡萄，让小虎子来吃。”

李伯笑着应了，拄着拐杖往巷口走。走到拐角时又回头：“纱布别盖太严，得让风透进去！”

陆则衍扬声应着，低头看见竹匾里的青葡萄，忽然伸手捏了颗放进嘴里。

青葡萄的酸劲直冲脑门。他皱着眉吐舌头，逗得林清妍直笑。

“酸吧？”她凑过去看他的脸，“让你嘴馋。”

“有点。”他咂咂嘴，酸劲过后却泛出点甜，“等晒成干，就不酸了。”

秋阳慢慢爬高，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

陆则衍搬出藤椅，放在葡萄架下，往上面铺了块粗布垫。“歇会儿吧。”他拍了拍垫子，“看你蹲得腿都麻了。”

林清妍坐过去，藤椅“吱呀”响了一声。她仰头看葡萄架，藤叶间还挂着几串没摘的紫葡萄，被阳光照得像要滴出蜜来。

陆则衍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根细铁丝，慢悠悠地绑葡萄藤——怕秋风吹断了枝。

“你说，冬天葡萄藤会冻死吗？”她忽然问，指尖划过藤椅的纹路。

“不会。”陆则衍把铁丝缠成个小圈，“张妈教过我，等叶落了就把藤埋进土里，盖上稻草，开春一扒，又能发芽。”他顿了顿，笑了，“跟咱去年埋的青核桃似的，冻不死。”

林清妍想起去年埋核桃的情景。两人的手在泥土里蹭得黑乎乎的，却笑得比谁都欢。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葡萄皮的紫渍，像枚洗不掉的印章。

中午做饭时，林清妍用紫葡萄榨了汁，和面做葡萄糕。

陆则衍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时不时探头问：“熟了没？我闻着香味了。”

“快了。”她把蒸笼盖掀开条缝，白汽“腾”地冒出来，带着股甜香，“再烧两分钟。”

葡萄糕蒸好时，小虎子正好跑来了。

小家伙踮着脚往蒸笼里看，鼻子快贴到笼布上：“好香啊！比我娘做的枣糕还香！”

林清妍给了他块热乎的。他烫得左右手倒腾，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嘴角沾着紫色的糕屑，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陆则衍拿块葡萄糕，掰了一半递给林清妍。甜丝丝的，带着点葡萄的酸，在舌尖化开时，像含了口秋阳。

他看着她吃，忽然说：“等葡萄干晒好了，装在布袋子里，给李伯送点，再给王奶奶也送点。”

“嗯。”林清妍点头，看见竹匾里的青葡萄在秋阳下微微收缩，表皮起了层细皱——那是要变成葡萄干的样子。

秋阳慢慢西斜，把竹匾里的葡萄晒得更蔫了。

陆则衍搬来竹匾，换了个阳光更足的地方，又把纱布轻轻掀开一角，让风钻进去。

“再过三天，就能收了。”他说，眼里的光比秋阳还暖。

林清妍看着竹匾里的青葡萄，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晾晒的过程。慢是慢了点，却在秋阳里一点点变甜，藏着说不出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