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衍是被冻醒的。
窗外的月光漏进病房,在地上铺成层薄霜,他摸了摸身边的床位,空的。林清妍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从未有人躺过,只有枕头上留着根长发,黑得发亮。
走廊里传来推车的轱辘声,碾过地砖,发出吱呀的响。他披衣下床,背上的伤口被牵扯着,疼得他倒吸口冷气。走到护士站时,看见值班护士正对着登记表叹气,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看见林清妍了吗?」陆则衍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护士抬起头,眼里带着点同情:「林小姐半小时前就走了,说有急事,还让我转告你……」护士顿了顿,把张字条递过来,「让你别找她。」
字条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写得很急:「赵峰还有后手,我去处理,别跟着,危险。」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个歪歪扭扭的句号,像颗悬着的心。
陆则衍捏着字条的手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褶皱。他想起赵峰临走时的眼神,像条毒蛇,藏着淬毒的信子。林清妍根本不是去处理,是去送死。
他转身就往楼下跑,背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衬衫,黏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夜风灌进领口,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照着地上的水洼,里面映着他狼狈的影子。陆则衍拦住辆三轮车,报出赵峰常去的废弃工厂地址时,车夫皱起了眉:「那地方邪乎得很,前阵子有人在那儿被打断了腿。」
「多少钱都去。」陆则衍摸出兜里的钱,指尖沾着血,把纸币染得斑斑点点。
工厂的铁门锈得掉了漆,推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起屋顶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进夜空。车间里亮着盏昏黄的灯,电线垂在半空,晃得像绞刑架。
「陆则衍,你果然来了。」赵峰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得意的笑。他手里把玩着把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脚边躺着个麻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人。
陆则衍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林清妍呢?」
「急什么。」赵峰踢了踢麻袋,里面传来微弱的呜咽声,「她在这儿呢,还挺能嘴硬,说就算死了,也要拉我垫背。」他蹲下身,用刀划着麻袋的绳子,「你说,我要是把她……」
话没说完,陆则衍已经冲了过去。他顾不上背上的疼,眼里只有那个麻袋,只有里面可能是林清妍的人。赵峰的同伙从两侧涌出来,手里拿着钢管和铁链,他被围在中间,钢管砸在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还是像头疯牛似的往前撞。
「放开她!」他嘶吼着,一拳砸在个黄毛的脸上,对方的鼻血瞬间涌了出来。可更多的人扑上来,把他按在地上,铁链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赵峰走到他面前,用刀挑起他的下巴:「你不是能打吗?再动一下试试。」他转身踢了踢麻袋,「听见没?你男人在这儿求我呢。」
麻袋里的呜咽声突然停了,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挣扎。陆则衍的心揪成一团,他想起林清妍额头上的伤,想起她腰上的淤青,想起她总说「我不怕」,其实比谁都怕疼。
「有什么冲我来。」陆则衍的声音嘶哑,铁链勒得他喉咙生疼,「放了她。」
「放了她?」赵峰笑了,笑得像只残忍的狼,「我爹进了监狱,我妈气得住了院,你们倒是在小院子里喝粥荡秋千,凭什么?」他突然举起刀,朝着麻袋刺去。
「不要!」陆则衍猛地挣脱束缚,扑过去挡在麻袋前。刀刃刺进他的胳膊,疼得他浑身发抖,却死死抱着麻袋,像抱着全世界。
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倒了旁边的油桶,汽油泼了一地,溅在灯泡上。只听「嘭」的一声,火焰腾地而起,舔舐着车间的横梁,把一切都染成了橘红色。
「快跑!」陆则衍解开麻袋的绳子,里面果然是林清妍,她的嘴被胶带封着,眼里满是泪水。他扯掉胶带,把她往门外推,「别回头!」
「我不!」林清妍抓住他的手,他胳膊上的血染红了她的指尖,「要走一起走!」
火焰越来越大,烧得钢梁发出噼啪的响。赵峰的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只有赵峰还站在火海里,眼神疯狂:「谁也别想走!」他举起根燃烧的木棍,朝他们扔过来。
陆则衍把林清妍扑倒在地,木棍擦着他的后背飞过,烧着了他的衬衫。他忍着疼爬起来,拖着她往门外跑,背后的火焰像条毒蛇,追着他们的影子。
冲出工厂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车间的屋顶塌了。陆则衍抱着林清妍滚在地上,她的头发被火星燎了几根,焦糊味混着汽油味,呛得人想吐。
「你怎么样?」林清妍摸着他流血的胳膊,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没事。」陆则衍笑了笑,嘴角的血沫混着烟灰,「你看,我们逃出来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红蓝灯光在夜雾里晃得像鬼火。林清妍趴在他胸口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把他的衬衫哭湿了一大片。
「都说了别来。」陆则衍的声音很轻,胳膊上的疼越来越烈,却觉得心里更疼,「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怕你出事。」林清妍的声音哽咽,「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陆则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烧焦的发梢扎得他手心发痒。他想起那个爬满牵牛花的小院,想起石桌上的柠檬茶,想起那个被摔碎的风车。原来安稳的日子那么短,像火焰一样,稍不注意就烧没了。
消防车的灯光越来越近,照亮了他们满身的伤痕和血迹。陆则衍看着林清妍哭红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道伤疤,大概永远也好不了了。
就像有些疼,会刻在骨头里,一辈子都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