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薄荷枯了。
是被昨夜的霜打坏的,叶子蜷成深褐色,一碰就碎。林清妍蹲在那里,指尖捏着片枯叶,风灌进袖口,凉得像冰。
“这薄荷还是去年他陪我种的。”她对着空荡的阳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碎。
抽屉最底层压着个铁盒,钥匙是枚生锈的铜片。她费了点劲才打开,里面没有贵重东西,只有一沓信,信封边角都磨圆了。
最上面那封写着“妍妍亲启”,字迹张扬,是陆则衍的。
她捏着信封,指腹蹭过那三个字,像摸着块滚烫的烙铁。
拆开信,纸页泛着黄,字迹却清晰得扎眼:“刚出任务,在山里信号差,借老乡的笔墨写的。你上次说想吃镇上的桂花糕,等我回去,买两盒,放你窗台。”
落款日期是三年前,秋天。
那时候他总爱出远差,每次走前都要往她抽屉里塞信,有时是印着火车站台的便签,有时是撕下的笔记本纸,字里行间全是碎碎念。
“今天看见只小狗,跟你家以前那只很像,毛乱糟糟的,我给它喂了根火腿肠,它居然跟着我走了半里地。”
“任务遇着点麻烦,不过别怕,我机灵着呢,你乖乖吃饭,别总熬夜画设计图。”
“归期定了,下周三下午到,去接我不?带束向日葵,我想第一眼就看见。”
她一封封往下翻,指尖越来越凉。有封信里夹着片枫叶,红得像火,现在一碰就掉渣。还有封信,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颗心,旁边写“这个给你”。
看到倒数第二封时,她停住了。
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字迹晕开了不少:“妍妍,这边出事了,山塌了……别等我了。”
后面还有半句,被墨迹糊住,看不清。
这封信是半年前收到的,那天她正在画稿,快递员递过来个脏乎乎的信封,地址是陌生的山区邮局。她拆信时手都在抖,看完当场就哭晕了。
醒过来后,她把自己关了三天,再出门时,眼睛肿得像核桃。
最后一封信压在最底下,没有信封,是张撕下来的作业本纸,边角还沾着泥土。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找到逃生路了,别担心,等我。”
日期是收到上一封信的三天后。
她把这封信看了无数遍,每次都觉得那“等我”两个字在纸上跳动。她信了,每天擦他的照片,晒他的被子,在窗台摆上他爱吃的橘子,等着他推门进来,笑着说“我回来了”。
可橘子烂了一茬又一茬,照片上的人始终没回来。
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户上,啪嗒啪嗒响。她把信按在胸口,指甲掐进纸页里。那些“等我”“回去给你买”“接我”,像根根细针,扎得她喘不过气。
楼下传来叫卖声,是卖桂花糕的。她猛地站起来,冲下楼,声音带着哭腔:“老板,来两盒桂花糕!”
老板麻利地打包,笑着说:“姑娘爱吃这个?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她付了钱,抱着桂花糕往回走,眼泪掉在包装盒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去年秋天,他也是这样,拎着两盒桂花糕,站在楼下喊她名字,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他说“跑了三家店才买到热乎的”,嘴里还塞着块没咽完的,脸颊鼓鼓的。
她走到阳台,把桂花糕放在窗台上,薄荷枯了的地方。
“你看,买到了。”她对着空气说,“热乎的,你尝尝啊。”
没人应。
只有风卷着桂花糕的甜香,往远处飘。
她拿起那封沾着泥土的信,指尖抚过“等我”两个字,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满脸。
“骗子。”
三个字被风吹散,连回音都没有。
地上的枯叶被风卷着打旋,像在嘲笑她的傻。她蹲在那里,抱着膝盖哭,哭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直到桂花糕凉透了,也没人来敲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