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叉在灰蒙蒙的天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林清妍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走过去,脚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报刊亭的张叔正弯腰整理报纸,看见她就直起腰:“丫头,今天来得早。”
“张叔,有没有昨天的晚报?”她停在窗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
“有,给。”张叔递过一份,报纸边缘卷着,带着油墨的腥气,“还在找呢?”
“嗯。”她接过报纸,指尖划过分类广告栏,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再看看。”
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已经登了三个月,照片上的陆则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穿着她送的那件蓝格子衬衫。启事下面的联系电话被摩挲得泛白,却从没接到过有价值的线索。
她把报纸折好塞进包里,转身时撞见个穿军绿色大衣的男人,对方怀里抱着个旧帆布包,包角磨得发亮。
“让让。”男人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侧身躲开,目光却被帆布包上的徽章勾住——那是地质队的标志,和陆则衍背包上的一模一样。
“您是地质队的?”她脱口而出,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男人愣了一下,点头:“嗯,刚从山里出来。”
“那您认识陆则衍吗?就是……大概这么高,左边眉毛上有个疤。”她比划着,声音发颤。
男人皱眉想了想,忽然“哦”了一声:“你说小陆啊?认识,我们以前是队友。”
林清妍的呼吸瞬间屏住,手心冒出冷汗:“您见过他?他在哪?”
“去年冬天在青峰山见过一面,”男人往报刊亭里探了探头,张叔递过一瓶矿泉水,他拧开喝了一大口,“那时候他在找矿样,说找到就回来娶媳妇。”
“娶媳妇”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得她眼眶发烫。他出发前那晚,确实抱着她在沙发上磨蹭了半宿,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领证,证上的照片要笑得比谁都甜。
“那他后来呢?”她追问,指甲掐进掌心。
“后来……”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向远处的山头,“山里起了暴风雪,我们走散了。”
风卷着沙子打在报纸上,哗啦作响。林清妍盯着男人的侧脸,看见他耳根的红痣,突然想起陆则衍说过,他们队里有个老郑,耳根有颗痣,煮的姜汤比谁都辣。
“老郑?”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男人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陆则衍跟我提过您。”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他没跟您一起出来吗?”
老郑的眼神暗了下去,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搜救队找了半个月,只找到这个。”他从包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船票。
是从青石镇到市区的单程票,日期是去年腊月廿三,陆则衍的笔迹在乘客栏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里面写着个“妍”字。
“这是在雪堆里找到的,”老郑的声音沉得像铅,“那趟船……没开。暴雪把山路封了,船停航了。”
林清妍接过塑封袋,船票的边缘冻得发脆,仿佛一碰就会碎。那个小小的爱心被雪水浸过,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指尖。
她想起去年腊月廿三,她在电话里跟他撒娇,说想吃青石镇的糖画,他笑着说“等着,我给你带最大的龙凤呈祥”。
原来他买了船票,原来他差点就回来了。
“谢谢您,老郑。”她把船票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揣着他们的合照,照片上的她笑得眯起眼,靠在他肩上。
老郑叹了口气:“丫头,别等了。小陆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
“我知道。”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滚下来,砸在塑封袋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老郑走的时候,她塞了盒桂花糕给他:“这是他爱吃的,您带着。”
老郑接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保重。”
巷口的风越来越大,把梧桐叶吹得漫天飞。林清妍站在报刊亭前,手里捏着那份登着寻人启事的报纸,突然觉得很沉。
她慢慢走到公交站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掏出那张船票。阳光透过塑封袋照进来,把那个淡得褪色的爱心映在她手背上,像个浅浅的疤。
远处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声音,她把船票和报纸叠在一起,放进包里最深的角落。
回家的路好像变长了,每一步都踩着碎玻璃似的疼。路过那家他们常去的馄饨摊,王婶探出头:“丫头,今天不吃馄饨?”
“不了王婶,”她笑了笑,眼角的泪还没干,“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
只是口袋里的船票硌着心口,像个未完的约定,提醒着她曾经有个人,为了一句承诺,在暴风雪里攥着张作废的船票,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她脚边打了个旋,又往远处飘去。她望着落叶消失的方向,慢慢站起身,往家走。
天快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