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脚里的光

晨光刚漫过窗沿，林清妍就醒了。手腕上的荧光石手链还泛着淡绿的微光，像浸在水里的星子。她摸过枕边的围巾，指尖落在那几针歪扭的补痕上——陆则衍的针脚总是这样，用力太猛，线扯得发紧，却透着股笨拙的认真。

“再织两排就收尾了。”她对着空气说，拿起棒针时，发现线团旁多了团浅粉色的毛线，线轴上贴着张便利贴，画着个吐舌头的小人，旁边写着“加两朵花才好看”。

她失笑，指尖捏着粉色毛线绕上棒针。这颜色是她去年在集市上多看了两眼的，当时他还笑话“太嫩”，转头就记在了心里。

织到第三朵花瓣时，院门口传来赵磊的声音：“妍姐，装备都备齐了，就等你了！”

“来了！”她应声放下围巾，往门口走，经过樟木箱时，瞥见箱盖上多了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晒干的野菊花，用红绳捆着——她前几天随口说喉咙干。

“连这个都记得。”她把布包塞进背包，指尖触到包底的硬壳，是那本勘探笔记。翻开第一页，空白处多了行新字：“三号谷西侧有泉眼，记得带水壶。”字迹和陆则衍如出一辙，只是墨迹还泛着浅灰。

走到院外，赵磊他们已经扛着勘探仪在等。晨光落在他们肩上，像镀了层金。赵磊指着旁边的小马：“陆哥以前总说，你爬山容易累，特意托人养的这匹，说让它载你。”

小马通体雪白，额间有撮红毛，正歪头看她，睫毛长长的。她伸手摸了摸马颈，鬃毛软得像云朵。

“它叫什么？”

“陆哥起的，叫‘星子’，说跑起来像追星星。”赵磊拍了拍马背，“温顺得很，你试试。”

她踩着马镫上马，星子果然稳当，走起来几乎不颠簸。穿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枝头忽然落下片叶子，正好飘在她手背上——是片心形的槐叶，叶尖用红漆点了个小爱心。

“幼稚。”她把叶子夹进勘探笔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进了三号谷，队员们散开探测，她牵着星子往西侧走。泉眼藏在片灌木丛后，泉水叮咚响，像串碎玉掉在石盘上。她蹲下身掬水喝，清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响动。

回头一看，星子正低头啃着什么，鼻息吹动地上的草叶。她走过去，发现草丛里藏着个陶罐，罐口用布封着，布上绣着只小兔子——是她的生肖。

打开陶罐，里面是用锡纸包好的糯米团子，还带着点温热，馅是她爱吃的芝麻花生。锡纸里裹着张纸条：“泉眼边的土能养薄荷，挖点回去。”

她咬了口糯米团，甜香混着泉眼的湿意，在喉咙里漫开。抬头时，看见对面的石壁上有串新鲜的凿痕，歪歪扭扭刻着“妍妍到此一游”，旁边还画了个举着棒棒糖的小人，棒棒糖上写着“陆”。

“连刻字都这么孩子气。”她笑着摇头，却从背包里掏出小铲子，往泉眼边挖了捧土——果然是肥沃的黑土，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

中午在谷里歇脚，赵磊从背包里翻出个保温桶：“陆哥塞给我的，说你肯定会饿。”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藕块粉糯，排骨炖得脱骨，汤面上飘着几颗红枣，正是她爱喝的甜口。

“他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喝这个？”她舀了勺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得让人想哭。

“上周你去王婶家，念叨了句‘好久没喝藕汤’，”赵磊往嘴里塞着馒头，“陆哥当时在旁边修锄头，耳朵尖着呢。”

她低头喝汤，看见汤碗底沉着颗莲子，莲子心被细心地挑掉了——她不爱吃苦味，他一直记得。

下午探测到矿脉密集区，队员们兴奋地记录数据时，她发现星子在啃一棵小树的树皮。走近了才看见，树干上用红绳系着个小布袋，布袋上绣着“平安”二字。

打开布袋，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石英，石英中心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她去年掉在河边的那颗耳钉——当时找了半天没找到，他说“掉就掉了，以后给你找颗大的”，原来被他捡走了。

“连颗碎珍珠都藏着。”她把石英放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触到里面的槐叶，忽然觉得口袋沉甸甸的，装着的全是细碎的暖意。

夕阳斜斜照进谷里时，他们往回走。星子走得慢悠悠，蹄子踏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经过上午那片灌木丛，她忽然看见枝头挂着件东西——是条浅粉色的发带，上面绣着金银花，正是她前几天说“弄丢了”的那条。

“明明是你藏起来了。”她解下发带系在马尾上，发带末端的银铃随着脚步轻响，和泉眼的叮咚声隐隐合着拍。

快到谷口时，赵磊忽然指着天上：“看！”

她抬头，看见晚霞铺满了天空，像泼翻了的胭脂盒。更惊喜的是，有群萤火虫从草丛里飞出来，绕着星子的鬃毛打转，绿光点点，像陆则衍串的荧光石手链落进了现实。

“是他弄的吗？”一个年轻队员小声问。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发带，银铃轻响的瞬间，萤火虫忽然往她手边聚拢，在指尖绕了个圈，才慢慢飞散。

回到村里，把星子交给饲养员时，对方笑着说：“小陆昨天还来给它刷毛，说‘明天要载重要的人，得干净点’。”

她回到家，先把泉眼边的土倒进薄荷盆里，蔫了的叶片竟慢慢舒展开，冒出点新绿。然后坐在樟木箱旁，给围巾收尾——最后两针，她特意用了陆则衍补的那团浅粉色，织成了朵小小的花。

檐角的风铃忽然响得急促，她抬头，看见窗台上多了颗完整的山楂果，红得像颗小灯笼，果柄上系着根红绳，绳尾拴着片银杏叶。

“晚安。”她对着窗外轻声说。

风铃响了三下，像在回应。

她把围巾叠好放进樟木箱，和那枚银戒指、石英手链放在一起。月光透过窗，落在箱底的蓝白格子布上，针脚里的光，仿佛能照亮往后的每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