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衍的拖拉机追着林清妍的车辙,雪地里的两道印子像条扯开的拉链。苏晚攥着红毛衣,指缝里渗出血,是被毛衣上的断针划破的。
“她车在晃。”苏晚突然说。陆则衍眯眼望去,林清妍的车尾灯忽左忽右,像只醉了的萤火虫。
拖拉机“突突”冲上土坡时,前方突然亮起刺眼的光——林清妍的车横在路中间,引擎盖冒着白汽,像头喘着粗气的兽。
陆则衍跳下车,撬棍握在手里。林清妍正站在车后,手里举着块砖头,砖面沾着暗红的血,在雪光里泛着腥气。
“有人追我。”她声音发哑,下巴的疤绷得像根弦,“从矿道出来就跟着。”
苏晚突然指向车底:“那是什么?”雪地里有串脚印,比男人的鞋小,比女人的鞋宽,鞋底带着锯齿纹——和矿道铁笼上的锁扣划痕一模一样。
林清妍突然拽住陆则衍的胳膊,往车后躲:“是他们!当年绑我的人!”她的手在抖,指尖抠进他的皮肉,“他们认出我了!”
陆则衍把苏晚推到拖拉机后,自己举着撬棍站在路中间。风卷着雪打在脸上,他看见远处的树影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手里的东西反光,像把刀。
“把铁盒给我。”林清妍突然说。苏晚慌忙去摸怀里,脸色骤变——铁盒不见了!
“掉……掉在矿道了?”她声音发颤,眼泪瞬间涌出来,“里面有我爸的日记……”
林清妍的脸瞬间白了。她转身就往回跑,冲锋衣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上面沾着块油渍,形状像个“苏”字。
“别去!”陆则衍抓住她,“他们就是要引你回去!”
林清妍猛地甩开他,手腕上的表链崩开,掉在雪地里。陆则衍弯腰去捡,表盖背面贴着张照片——是个小男孩,眉眼像极了苏晚,手里举着朵梅花。
“这是……”
“苏晚的弟弟。”林清妍的声音冷得像冰,“矿难那年刚满月,被他们抱走了,威胁我爸闭嘴。”
撬棍从陆则衍手里滑落。他想起母亲说过,矿难后苏矿长疯了似的找孩子,夜里总在矿口哭,像头丢了崽的狼。
“铁盒里有地址。”林清妍往回跑的脚步顿了顿,“我在日记里找到的,他们把孩子藏在废弃砖窑。”
雪地里突然传来枪响,是改装过的猎枪,声音闷得像敲鼓。林清妍猛地扑倒在地,子弹擦着她的头皮飞过,打在拖拉机的油箱上,溅起串火星。
陆则衍拽着她往车底钻,苏晚跟在后面,红毛衣的一角露在外面,在雪地里像个靶子。
“他们有枪。”苏晚的牙齿在打颤,“我爸说过,矿上有伙人私藏猎枪,专干脏活。”
陆则衍摸到车底的备用胎,突然想起——父亲的工具箱里,也有把改装猎枪,藏在最底层,用油布包着,他小时候偷摸见过,被父亲狠狠揍了顿。
“你爸也有?”林清妍突然问,眼睛亮得吓人。
陆则衍没说话。车外传来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响,越来越近。他摸到块石头,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里面的人听着。”外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把林清妍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陆则衍认出这声音——是矿上的老光棍王老五,当年总爱往苏矿长家跑,手里总拎着瓶白酒,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晚的妈。
“他是我爸的司机。”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我见过他给那些人递钱,用报纸包着,厚厚的。”
林清妍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是陆则衍刚才夺下的那把。她把刀塞进苏晚手里:“保护好自己,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陆则衍按住她,“我去。”他脱下棉袄,露出里面的蓝工装,是父亲当年穿的那件,胸口补着块红布,像朵绽开的花。
“你干什么?”林清妍拽住他。
“他们要的是你,我去他们不会开枪。”陆则衍把表塞给她,“照顾好苏晚,去找孩子。”
他钻出车底,举起双手。王老五的猎枪对准他的胸口,枪管上的雪正在融化,滴在地上,像串血珠。
“陆正明的种?”王老五笑了,露出颗金牙,“你爸当年可是我们的‘功臣’,帮着运钢筋,分了不少钱。”
陆则衍的拳头攥得死紧。车底传来苏晚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猫。
“铁盒在哪?”王老五往前逼近一步,猎枪的枪口顶着陆则衍的肚子,“交出来,放你条活路。”
陆则衍突然笑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躺在床上,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说:“衍儿,爸没贪,那钱……是为了救人。”
“在我身上。”陆则衍解开工装扣子,露出缠在腰上的铁皮——是那块刻着“明”和“苏”的铁皮,被他弯成了圈,里面藏着张纸条。
王老五的眼睛直了。陆则衍猛地扯开铁皮,纸条飘落在雪地上,上面是父亲的笔迹:“王老五偷换钢筋,每根抽成五毛。”
枪响了。陆则衍觉得肚子一热,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下。他看见王老五的金牙在雪光里闪了下,然后缓缓倒下——林清妍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块砖头,砖面沾着脑浆。
苏晚扑过来抱住陆则衍,红毛衣很快被血浸透。他摸着她的头,像父亲当年摸他那样:“别……别怕……”
林清妍跪在旁边,撕开冲锋衣给陆则衍包扎。她的手在抖,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一哆嗦。
“坚持住。”她声音发颤,“我送你去医院,砖窑的地址……我记着呢。”
陆则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远处的雪地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跑,手里举着朵梅花,像极了照片里的小男孩。
“孩子……”他想说什么,却被血堵住了喉咙。
林清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站起来就追:“是他!苏晚,看好陆则衍!”
苏晚的眼泪混着雪落在陆则衍的脸上。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父亲留给他的那块玉佩,正硌在伤口上,凉得让人心安。
“我爸……没贪……”他终于说出这句话,眼睛慢慢闭上。
雪越下越大,把三个人的影子埋了半截。陆则衍的工装被血浸透,那块红补丁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朵开在寒冬里的花。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苏晚抱着陆则衍,在漫天风雪里,轻轻哼起了父亲教她的歌谣,调子断断续续,却像根线,把散落的希望串了起来。
而林清妍还在追那个小小的身影,冲锋衣在雪地里拉出道红痕,像道不肯熄灭的光。她知道,只要追上那个孩子,就能揭开最后一个秘密——当年矿难的真相,或许就藏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