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个星期过去,许烬的伤好了大半,已能拄着纪珛为他削的木杖,在屋前屋后慢慢走上好一阵子。断臂处的夹板仍未拆,但疼痛已渐微弱,被一种愈合时的微痒取代。
深山的夜色来得早,墨蓝的天幕上很快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晚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入木窗。许烬倚在窗边,仰头望着那片他从未在城市里见过的、浩瀚到令人心悸的星空,有些出神。
纪珛收拾完碗筷,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星空,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带你去个地方。”
许烬微怔,转头看他。纪珛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像提议,倒像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好。”许烬没有多问,拿起木杖,跟上了已然转身的纪珛。
纪珛走得不快,刻意配合着许烬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屋后一小片林地,沿着一条极不明显、似乎是野兽踏出的小径向上攀爬。路并不好走,但对逐渐恢复的许烬来说,尚可应付。纪珛偶尔会在特别陡峭或湿滑处停下,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他一把。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抵达了一处小小的山巅平台。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仿佛离天更近,星空毫无遮挡地铺展在头顶,银河宛如发光的巨川流淌而过,壮美得令人窒息。山下是墨色的林海,远处是起伏的山峦剪影,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耳畔的细微声响。
“这里……”许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胸腔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开阔感填满,“真美。”
纪珛在他身旁坐下,抱膝望着星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似乎常来这里,姿态放松而熟悉。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份天地间的宁静。许烬看着星空,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这里的星星很亮,但我见过另一种广阔,是海。”
纪珛侧过头,黑暗中,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
“海,”许烬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温和,“和这里的山不一样。它是蓝色的,一望无际,和天连在一起。风吹过的时候,会有浪,一层一层地涌上来,拍在沙滩或礁石上,声音很大,又很……让人平静。”
他慢慢地描述着海的辽阔,夕阳下海面的碎金,暴风雨来时墨黑翻滚的巨浪,海鸥的鸣叫,甚至海底色彩斑斓的珊瑚和鱼群。那是纪珛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纪珛听得有些出神,抱着膝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他生于山,长于山,山给予他一切,也禁锢了他的一切。海,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远模糊、存在于别人话语里的概念。此刻被许烬用语言描绘出来,却奇异地在他心底勾勒出一片汹涌而自由的蓝色。
“……听起来,”纪珛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很大。”
“是啊,很大。”许烬转过头,看向身旁模糊的侧影,星空下,纪珛的眸子似乎也映入了些许微光。一种冲动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以后,等我伤好了,你跟我出去,我带你去看海。”
话音落下,山风似乎都静了一瞬。
纪珛猛地转过头,彻底地看向许烬。黑暗中,许烬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脸上,充满了某种极致的惊愕、茫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震动。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完全超出他世界认知的、不可思议的提议。离开这座山?去看海?
许烬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他死寂心湖深处的石子,激起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剧烈涟漪。那是对外面世界早已埋葬的、极其微渺的一丝好奇或渴望?还是对眼前这个闯入者轻易许下承诺的难以置信?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许烬,忘了回应,忘了移开视线,仿佛要通过这昏暗的光线,确认对方话中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