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定国公府的花宴正酣。
林薇月借着更衣的由头,提着裙角溜出了那片莺声燕语。她实在受不住那些贵女们明褒暗贬的机锋,也无心在今日这场名为赏花、实为相看的宴席上挣什么才名。
国公府的后园极大,引了活水,砌了假山,比她那个四品言官府邸的小园子不知气派多少。她循着水声,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只想寻个清静角落喘口气。
水榭就在眼前,临着一池碧水,甚是幽静。她快走两步,正要踏上台阶,却冷不丁瞧见里头早已有人。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量极高,负手立在栏边,正望着水中游弋的几尾锦鲤。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槅扇,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却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林薇月脚步一顿,心下懊恼。正欲悄无声息地退开,眼角余光却瞥见水榭角落的紫竹丛似有异动——一点极细微的金属冷光一闪而过。
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未经思索,脱口便是一声娇叱:“哎呀!好大一只蜜蜂!”
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惊惶,瞬间划破了水榭的宁静。
与此同时,她手腕一翻,将袖中拢着的那方刚摘了花瓣准备回去做香囊的丝帕,朝着那紫竹丛的方向便扔了过去。花瓣簌簌散落,丝帕软绵绵地飘落,恰到好处地扰了那一处的视线。
水榭中的男子闻声骤然回首。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唇线抿得有些紧,眸色深沉如夜,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那方落地的丝帕和散乱的花瓣,随即精准地落在林薇月脸上。
林薇月立刻摆出一副受惊后略带歉意的模样,抚着胸口,微微屈膝:“惊扰贵人了,小女方才见那蜜蜂朝着这边飞来,一时情急……”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他没有去看什么蜜蜂,反而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淡得几乎看不见。
“无妨。”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不过是只小虫罢了。”
这时,紫竹丛后细微的响动已然消失。
一名青衣侍卫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出现,快步走入水榭,对那男子低声禀报了几句。男子闻言,神色未变,只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林薇月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再次福了一福:“小女告退。”
她转身走得飞快,像是真的被蜜蜂吓到了一般,心口却怦怦直跳。她认得那人。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一次——靖王萧煜,当今圣上最年轻的皇叔,手握重权,亦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
她刚刚……似乎是撞破了一桩隐秘?还朝着可能藏了人的地方扔了手帕?
林薇月正暗自嘀咕,差点撞上一人。
“薇月妹妹?”一声温润的呼唤自身前响起。
她抬头,只见承恩侯世子谢长风正关切地望着她,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何事如此匆忙?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谢世子。”林薇月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没什么,方才好像瞧见一只毛虫,吓了一跳。”
谢长风闻言失笑,眼神温和:“女儿家怕这些也是常情。前头正在行飞花令,妹妹可要去散散心?”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淡淡传来:
“林小姐的胆子,似乎并非如此之小。”
林薇月背脊微微一僵。
谢长风已拱手行礼:“王爷。”
萧煜不知何时也已走出了水榭,正缓步踱来,目光掠过谢长风,最终落在林薇月那张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
“方才驱蜂的英姿,甚是果断。”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林薇月只觉得他那目光像是带着钩子,要把她心里那点小算计全勾出来。她硬着头皮,弯起一双明澈的眼睛,笑得毫无心机:“王爷谬赞了,小女只是……只是反应快了些。”
萧煜未置可否,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与谢长风略一点头,径自离去。
待那玄色身影走远,林薇月才悄悄松了口气,手心竟有些湿漉漉的。
谢长风温声道:“王爷威严甚重,妹妹不必紧张。”
林薇月胡乱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靖王萧煜……他最后那个眼神,分明是话里有话。他到底看见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这趟花宴,真是来得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