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月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宴席上。
母亲周氏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她只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园子大,险些迷了路。”便乖巧地坐回姐妹们中间,拈起一块荷花酥,却食不知味。
方才水榭里那一幕,如同投石入湖,在她心里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难平。靖王萧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在她眼前晃。他分明是瞧出了什么,却偏不说破,只那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比直接斥责更让人心头发毛。
还有谢世子……那般温润和煦的人,偏在那时出现,倒像是坐实了她“受惊”的模样。
宴席上的言笑晏晏仿佛隔了一层纱,她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被身旁的手肘轻轻碰了一下。
“薇月姐姐,你看那边。”邻座的翰林家小姐压低声音,朝斜前方努了努嘴。
林薇月抬眼望去,只见苏芷柔正端坐在几位夫人下首,姿态优雅地捧着茶盏,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听着夫人们说话,不时微微颔首,仪态万方。只是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她这边扫过一瞬。
林薇月心下明了。苏芷柔与她父亲同朝为官,品级还略高半阶,苏家小姐向来以才貌双全自诩,只是这“才”里,总掺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比较。方才她离席久了,怕是落在这位眼里了。
她懒得理会,只弯唇笑了笑,转而专注地去听台上一位小姐弹琵琶。心里却想:若是苏芷柔知道她方才“惊”的是哪位“贵人”,不知脸上那完美无缺的笑容还挂不挂得住。
好容易捱到宴散,林薇月随着母亲登上马车,驶离了定国公府的朱门高墙。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微微摇晃。周氏这才细细问起:“方才在园子里,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我瞧你回来时神色不大对。”
林薇月沉吟片刻,隐去了紫竹丛可能的凶险,只半真半假地道:“是遇着靖王殿下了。女儿不小心冲撞了,吓了一跳。”
周氏闻言,面色微微一凝:“靖王?”她压低声音,“那位可是个……心思极深的主儿,日后若再遇见,务必谨言慎行,远远避开才是。”
“女儿省得了。”林薇月乖乖应下,心里却想:怕是避不开了。他那眼神,可不像是会轻易放过这“冲撞”之过的。
回到林府,已是夕阳西斜。
林薇月换了家常的衣裳,倚在自己小院的窗边,看着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兀自出神。案上还放着没做完的针线,她却半点心思也无。
丫鬟小满端了盏新沏的茉莉香片进来,见她模样,笑道:“小姐今日赴宴可是累了?怎的发起呆来?”
林薇月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白瓷传到掌心。她忽地问道:“小满,你可知……靖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满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才小声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奴婢能知道什么……只听说那位王爷年纪虽轻,但手段很是了得,连朝里的老大人们都惧他几分。还说他不近女色,府里清净得很呢……”小丫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显然是听了不少市井传闻。
手段了得?不近女色? 林薇月想起水榭中他那冷峻的侧影和洞悉一切的眼神,确实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可他最后那句“胆子不小”,又是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间,另一个丫鬟进来禀报:“小姐,门房刚收到一份帖子,是给您的。”
林薇月讶异,接过一看,竟是一张素雅的花笺,上面一手清俊的行书,邀她三日后去城西的归云茶楼听新来的苏州评弹。落款是——谢长风。
她捏着花笺,微微一怔。
谢世子……动作倒快。
这邀约来得突然,却又合情合理。今日园中“偶遇”,他表现出关切,随后递帖相邀,是世家公子惯有的风度。
去,还是不去?
若在平日,她对谢长风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也是有好感的,听听评弹也无妨。可偏偏是今日,偏偏在她刚“冲撞”了靖王之后……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自今日那方丝帕掷出后,就悄然改变了。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表面的涟漪或许很快平息,底下的暗流却才开始涌动。
她将花笺搁在案上,对丫鬟道:“先去回了,说我收到了,考虑一下再给确切回话。”
她需要静一静,理一理这骤然纷乱起来的思绪。
窗外,最后一丝霞光没入青灰色的天际,暮色四合,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林薇月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京城的风,似乎要从今日起,吹得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