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归云茶楼。
二楼雅间“听雨轩”内，谢长风一袭月白长衫，临窗而坐。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两碟精细茶点。窗下传来苏州评弹吴侬软语的婉转调子，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望向雅间入口处的竹帘。
约定的时辰将至。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定国公府海棠树下，少女明明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模样，一双明眸亮得惊人。收到她让丫鬟传来的“必准时赴约”的回帖时，他唇角曾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脚步声自廊外响起，由远及近。
谢长风精神微振，理了理衣袖，端坐起身。
竹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进来的却并非预想中那张明媚灵动的脸，而是一个穿着淡绿比甲、作丫鬟打扮的陌生少女。少女容貌清秀，举止却落落大方，进门后便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谢世子。”
谢长风微微一怔，温言道：“你是？”
“奴婢名唤云袖，是林府小姐的贴身侍女。”云袖不卑不亢地答道，从怀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信笺，双手奉上，“我家小姐命奴婢前来，将此信交予世子，并代她致上万分歉意。”
谢长风心下讶异，接过信笺拆开。里面是一张桃花笺，字迹与他收到的那张花笺上的回复一致，确实是林薇月亲笔。内容大意是：本欲如期赴约，不料清晨祖母忽感不适，她需在榻前侍奉汤药，实在无法脱身，深感愧疚，特遣贴身侍女前来致歉，并奉还今日茶资，望世子海涵。信末还俏皮地补了一句：“评弹雅音，只好劳世子先替小女聆听了，他日若有新曲，盼能再邀。”
言辞恳切，理由充分，甚至周到地考虑了茶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唯有那最后一句，透出几分她特有的狡黠灵动。
谢长风看着信，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失望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行事风格，果然很“林薇月”。
他抬眼看向那名叫云袖的丫鬟，只见她神态从容，眼神清澈，并无寻常婢女面对贵人时的畏缩，显然是被精心调教过的，足以代表主家的颜面。
“老夫人身体要紧，侍疾乃人伦孝道，何错之有。”谢长风很快收敛情绪，将信笺仔细折好收起，笑容依旧温和，“让薇月妹妹安心照顾祖母便是。这茶资不必如此，今日这曲，便算我替她听了，改日再与她细说其中妙处。”
云袖再次敛衽一礼：“世子宽宏，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世子。小姐还吩咐，若世子不弃，这碟她特意让奴婢带来的杏仁佛手，请世子尝尝，也算全了今日未能同桌品茗的遗憾。”说着，她从随身提着的食盒里取出一碟造型别致、香气扑鼻的点心，轻轻放在小几上。
此举更是周到体贴至极，既全了礼数，又冲淡了爽约的尴尬。
谢长风看着那碟显然花了心思的点心，眸光软了软，笑道：“薇月妹妹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过她。”
“是。奴婢告退。”云袖完成任务，行礼后便悄然退了出去，竹帘轻晃，雅间内又只剩下谢长风一人。楼下的评弹正唱到缠绵处，他却看着那碟杏仁佛手，摇头失笑。
这位林小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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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离归云茶楼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僻静巷子里，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小车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一个机灵的小厮打扮的少年，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才转身扶下一位“公子”。
只见这位“公子”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细布直裰，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似乎刻意抹暗了些肤色，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间流转着难以掩饰的灵动。
正是本该在“侍疾”的林薇月。
她拍了拍衣袖，对那小厮——实则是她院里的另一个心腹小丫鬟坠儿扮的——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少爷我这身打扮，还过得去吧？”
坠儿苦着脸，压低声音：“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吧！要是被夫人发现奴婢帮您偷溜出来，还、还扮成这个样子，奴婢的屁股非得开花不可！”
“放心，祖母今日去了城外寺里进香，母亲正忙着核对账目，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林薇月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快走，听说西市今天有胡商新到的杂耍班子，再晚就赶不上开场了！”
她今日费这番周折，固然有暂时不想卷入与谢世子单独约会的微妙心思，更重要的，是想抓住这难得的自由机会，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市井热闹。那可比在茶楼里端着架子听评弹有趣多了！
主仆二人（或者说两位“小兄弟”）熟门熟路地钻出小巷，汇入西市喧闹的人流之中。
林薇月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自由欢快起来，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她只顾着瞧前方那喷火吞刀的杂耍艺人，丝毫未察觉，就在街对角的一间酒楼雅座窗边，一道深沉的目光，早已穿越熙攘人流，精准地落在了她那明显女扮男装却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身影上。
靖王萧煜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望着楼下那个在杂耍摊前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还得勉强维持“男子”仪态的娇小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侍疾？ 呵。
他昨日恰好听闻，林府的太夫人一早就精神矍铄地出城礼佛去了。
这位林三小姐，胆子果然不小。金蝉脱壳之计，玩得倒是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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