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召见的旨意传到林府时,林薇月正拿着一条新鲜的肉条喂灰云。
前来传旨的内侍面无表情,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周氏吓得脸色发白,连连追问所为何事,那内侍却只道:“皇后娘娘听闻林三小姐驯兽有方,心中好奇,特召入宫一见。”
驯兽有方?这理由听得林薇月心头一紧。皇后怎么会对一只猞猁感兴趣?联想到殿上那番“激将”之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定了定神,安抚了母亲,仔细换了身端庄却不扎眼的藕荷色宫装,钗环也拣了素净的戴,这才跟着内侍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凤仪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温和。
皇后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仪态万方,妆容精致,只是那双看向林薇月的凤眸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薇月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垂首屏息,做出十足恭谨畏惧的模样。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皇后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仪。
林薇月依言抬头,目光却不敢直视,只落在皇后裙摆的刺绣上。
“嗯,倒是个清秀伶俐的孩子。”皇后似是夸赞,语气却平淡,“听说,靖王出征前,将他那心爱的猞猁寄养在你处了?”
“回娘娘话,确有其事。”林薇月声音微颤,像是紧张,“那日猞猁意外闯入臣女家中,王爷道府中正在修缮兽苑,恐其再次逃脱伤人,便暂且托付臣女看顾几日。”
她将“意外”和“暂且”咬得稍重,试图淡化萧煜的“特意”之举。
皇后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哦?靖王倒是信重你。本宫还听闻,那畜生凶悍得很,连安宁那丫头都降不住,却偏偏对你温顺听话?”
来了。林薇月心念电转,皇后果然在意这个。她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娘娘明鉴!那猞猁野性难驯,哪里是真的温顺?不过是……不过是王爷留下了驯兽的法子和特定的香料,它不过是认那香料气味罢了。臣女每日战战兢兢,唯恐伺候不周,伤了它或是伤了人,都无法向王爷交代。至于郡主那日……”她适时地停住,像是不敢非议郡主。
皇后看着她这副“不堪重任”、“苦恼万分”的模样,眼底的冷意稍缓,似乎更感兴趣了:“哦?照你这么说,照顾那畜生,倒是件苦差事?本宫还以为,得了靖王青眼,你该欣喜才是。”
林薇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愁苦,甚至带上了几分抱怨:“臣女不敢隐瞒娘娘,这实在是天大的麻烦!王爷那般人物,心思……深沉如海,行事岂是臣女能揣度的?他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臣女,臣女日夜难安。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爷怕是……怕是根本没考虑过臣女一个弱女子能否担此重任,或许……或许只是随手寻个由头,免得那猞猁在王府碍事罢了。”
她这话里话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萧煜的“托付”说成是“丢烫手山芋”、“随手寻由头”,甚至暗指萧煜行事只图自己方便,不顾他人死活。
皇后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真切起来。她最乐见的,便是有人对萧煜不满,尤其是这种看似“深受其害”的抱怨。她之前还疑心这林三小姐是否真得了萧煜什么隐秘吩咐,或是二人有何勾结,如今看来,倒像真是萧煜那厮霸道惯了,随意拿个小官之女当挡箭牌、替罪羊?
借刀杀人?皇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萧煜故意把这惹眼的玩意儿塞给这看似机灵实则懵懂的小丫头,莫非是想借京中这些纷扰,甚至借自己之手,来除掉这个可能窥见他水榭秘密的小丫头?好个一石二鸟!
哼,本宫偏不让你如意!
皇后心情大好,看林薇月也顺眼了许多,觉得这丫头虽然胆小怕事,倒还有几分“实话实说”的“憨直”。
“好了,不过是个畜生,也值当你愁成这样。”皇后语气和缓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既然是王爷的托付,你便暂且看着吧。若是实在艰难,日后可来回本宫。”
“多谢娘娘体恤!”林薇月连忙叩谢,一副感恩戴德、如蒙大赦的模样。
又闲话了几句,皇后便打发她出去了。
看着林薇月恭敬退下的背影,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萧煜想借刀杀人?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你不是不在乎这小官之女吗?本宫偏偏要抬举她家,让你心里膈应!
当晚,皇上宿在凤仪宫时,皇后便依在床头,软语温存地提起:“陛下,今日臣妾见了那林翰林的女儿,就是暂时帮着照看靖王爱宠的那个,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就是林家门户似乎低了些,她父亲在翰林院许多年了吧?听闻学问是极好的,只是性子耿直,不懂钻营……”
她絮絮叨叨,看似无意,却句句点拨。
没过两日,吏部的敕令便下来了。林翰林的官职莫名其妙地动了一动,虽未离开清贵的翰林院,头衔却官升一级,得了个颇为体面的虚衔,俸禄也涨了不少。
这旨意来得毫无征兆,满朝文武都摸不着头脑。林翰林自己更是惶恐不已,他自问近日并无突出政绩,圣心为何突然眷顾?
唯有少数知情人暗暗咋舌。这林家女儿刚被皇后召见,转头林父就升了官?这分明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可林家女儿不是正照看着靖王的爱宠吗?这……这林家到底是站皇后这边,还是靖王那边?
原本以为林家攀上靖王高枝的人,此刻也糊涂了。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看来这林三小姐,水深得很啊!
林府内,林薇月接到消息,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反而沉甸甸的。
皇后这一手“恩赏”,看似抬举,实则是把她和林家架在火上烤。既坐实了她“皇后召见”后的“受宠”,又成功地将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看不清林家的立场。
父亲升迁的喜悦很快被这背后的政治意味冲淡,林府上下弥漫着一种不安的兴奋。
林薇月站在窗前,看着灰云在院子里扑咬着一个皮球,眼神复杂。
萧煜将她置于风口浪尖,皇后又顺手将她推入更深的漩涡。
这两个天下最尊贵也最难揣测的男女,隔着千里之遥,竟以她为棋子,无声地过了一招。
而她,在这棋局之中,只能更谨慎地前行。皇后的“赏识”是毒药,也是暂时的护身符。至少,在皇后觉得自己还有用,或者还想用她来给萧煜添堵之前,不会轻易动她。
这京城的天,真是越来越诡谲难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