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北关外,风沙凛冽。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靖王萧煜卸去了冰冷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舆图前。烛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几日征战,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但眼神依旧沉静深邃,不见丝毫疲惫。
一名穿着普通百姓服饰、却行动矫健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进入帐内,单膝跪地,低声禀报着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
当听到皇后召见林薇月,以及林薇月在凤仪宫内那番“诉苦”和“抱怨”时,萧煜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暗卫继续禀报皇后如何“心花怒放”,又如何给皇上吹了枕头风,使得林翰林天降恩赏,引得朝野猜测纷纷。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半晌,萧煜才缓缓转过身,走到案边,拿起一只粗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边关的粗茶,苦涩远胜京中的香茗,他却似毫无所觉。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他喉间溢出,在安静的军帐中显得格外清晰。
暗卫头垂得更低,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
“皇后……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萧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点似是而非的怨怼,就能让她急不可耐地出手拉拢,真是……毫无长进。”
他踱回舆图前,目光落在代表京城的那一点上,眼神变得幽深。
这一切,自然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从他将猞猁“强塞”给林薇月开始,这步棋就已经落下。他太了解皇后的心思和多疑,也太了解京城那些人的嗅觉。林薇月就像一颗突然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然会引起各方涟漪。而皇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打击、恶心他的机会。
林薇月的反应,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几分。
那小姑娘,果然没让他失望。看似慌乱抱怨,实则句句都在将自己摘出去,还将祸水引回他的头上,偏偏又挠中了皇后最痒处。这份急智和审时度势的能力,远非寻常闺秀可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保护一只猞猁?或是为了搅浑京城的水?
或许有这些原因,但绝非全部。
萧煜的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定国公府水榭边,那双明明惊慌却强作镇定、亮得惊人的眸子;想起西市人潮中,那个女扮男装、看杂耍看得忘乎所以的灵动身影;想起她面对安宁郡主的刁难和各方刺探时,那份外柔内刚、滴水不漏的应对。
有趣。
这京城之中,多的是温婉顺从、或工于心计的女子,却从未有人像她这般,明明怕他怕得要死,绞尽脑汁想躲开他布下的网,却又总能阴差阳错地做出最合他心意的反应,像一尾滑不溜手却又色彩斑斓的鱼儿,在这潭死水里激起别样的生机。
他对她,确实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好感。但这好感,并非寻常男女之情,更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能完美融入他棋局的妙子。
将她置于风口浪尖,是想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漩涡中挣扎出怎样的姿态。更是想……和她过过招。
隔着这千里之遥,他落子,她接招,甚至还能借力打力,反过来将局面引向对他有利的方向(比如让皇后更加确信他与林家“不和”),这隔空的对弈,竟比他预想的更有趣味。
“林薇月……”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沙盘边缘划过。
很好。她果然没让他这步棋白费。皇后的“抬举”,看似给林家带来了暂时的好处和迷雾,实则也将林家更紧地绑在了他这一条船上——至少在皇后和外人看来,林家已是他“阵营”里被标记过的人。而这,对他日后的一些安排,或许大有裨益。
“王爷,京中之事,可需插手?”暗卫低声请示。
萧煜收回思绪,眸光恢复冷冽:“不必。由她去。继续盯着即可,非必要,勿做干预。”
他倒要看看,那只被他意外投入风暴中心的小雀,还能扑腾出怎样的火花。
“边境战事将了,”他话题一转,声音沉稳下来,“戎狄溃败在即,不日便可班师。传令下去,整军,三日后,发起总攻。”
“是!”暗卫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大帐内重归寂静。
萧煜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仿佛能穿透山河,看到那座繁华却暗流汹涌的帝都。
京城的棋局,因他的离开而暂歇一子。待他回去,才是真正收网之时。
而那个此刻正在京城漩涡中努力保持平衡的女子,或许会成为这盘棋局中,最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竟有些期待,回去之后,再见她时,她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萧煜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如冰雪初融。